胡里记得这是黄老太叨念过的一位林老翁,立刻笑着对他道:“林家伯伯,你不记得我了,我还去你家打过米糕的。”黄老太又抢过话道:“林伯伯,你记性真差,这孩子出去两三年功夫,你竟然不记得了。哪,这是他媳妇,你见过的吧?今年还来给我拜过年的,从我家拜年出来就是去了你家嘛!”
那林老翁被黄老太一搅和,心中倒是糊涂了,黄老太言之凿凿,肯定无疑,让他反而觉得是自己记岔了,也就附和道:“是了,是了,给我拜过年。”
胡里心想:“这酒席中恐怕识得小三子的不少,我倒要小心了”,于是将脸孔避开众人,埋进胡璃的头发中,口中道:“娘子,你别怕,别怕,肚痛么?”
洪方江见有人作证,怀疑大减,而且此次据线报要捉拿的是个独行的男子,这人携有妻室同行,应该不会是他,疑忌既去,便使个眼色让两名捕快撤开了些。
姚老爷接着去别的桌巡查,因了刚才认错胡里是生人,现在倒不敢随便疑人了,直转到西北角时,突然有一个男子拔足向门外奔去,一名捕快手疾眼快跟上两步就将他摁在了地上,几名捕快登时拔出刀来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被逮住的那人“哇”地哭了出来,瘫软在地,吓得把尿水也撒在了自己身上,众捕快齐齐动手把他捆了个结实,他还兀自哭个不住。
一名捕快向洪方江贺道:“洪大人,这次捉到了大盗可是功劳一件。”
洪方江却摇头道:“能闯皇宫的大盗怎么会如此脓包”,抓过那人的领口,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跑?”
那被捆之人呜呜咽咽地道:“小人是邻县的,来这里贩豆腐,听说今日有喜宴,就来,呃,就来蹭个酒肉席,不想大人来此捉贼,我并不是那个飞天大盗啊。”
洪方江嗤笑道:“量你也没那个本事”,对一名捕快道:“放了他吧”,那人被解开了手脚后,自觉无颜再呆在这里,低头往门外跑去。洪方江说放了他,其实是防他耍诈装假,有心试他一试,于是抢上一步,一脚铲去,那人被铲了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呻吟了好一阵子才又爬起身,看看洪方江,嚅声道:“大老爷……”
洪方江此时确信他只是个混白食的,摆摆手道:“你走吧……”
姚老爷见捕快们捉到了人,心中暗舒一口气,觉得虽然盗匪在自己家中,但能了了此事也好,可眼见又生了变故,只得再巡了余下的几桌,都看过捂,对洪方江道:“洪大人,我都看过了,全是乡亲四邻,并无可疑。”
洪方江点点头自语道:“也许那盗贼并没来过这里”,这时一名捕快道:“报大人,还有一人没查过呢。”
洪方江立刻眼睛一亮,道:“是谁?”那捕快道:“那个新娘子。”
洪方江沉吟道:“这个么……”
姚二公子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上顶,冲上前去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的娘子好看的很,可不能让你们看。”
姚老爷皱眉道:“宁儿,少安毋躁“,又对洪方江道:“洪大人,我这新媳妇是刚从秦府抬了来的正正经经的秦家大小姐,绝无什么纰漏。”
洪方江抱歉地一笑,道:“姚老爷见谅,既然是大好的日子,不妨请了新娘子出来,由新郎倌在这里挑了喜帕,教我们大家也都沾沾喜气吧。”
姚老爷虽然不悦,但恐不答应,惹了这捕头用强可是不妙,于是对两个仆妇道:“去请了新娘子来,不要吓到她,只说是要敬贵客喜酒,请她出来见一见。”
两个仆妇答应了,却了后堂,一会儿两人疯跑回来,都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新娘子不见了!”
姚老爷和姚二公子大惊失色,慌忙问道:“什么?说什么?”
其中一名仆妇稍镇定些,回话道:“新房里已经寻不到新娘子了,只有盖在头上的喜帕还在。”
姚老爷大愕失语,望向洪方江,姚二公子发狂似的抓住那名仆妇,喝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一面问,一面猛抽她耳光,院内众宾客并众官兵心中均想:“这新郎如此丑陋,又如此凶暴,真是可怕。”
胡里和胡璃对视一眼,心中均想:“想是后面屋子里一个照看的人也没有,突然闯了别人进去把这新娘子给掳走了。事到如此,情势倒是越乱越好,这样地让我们有脱身的机会。”
姚老爷见儿子突然狂性大发,也有些尴尬,忙拉过了他到一边,命管家看着他,又走来对洪方江道:“我那儿媳妇是刚刚坐轿抬进门来的,秦府出姚府进,刚才还在这里与宁儿交拜天地,是绝不会错的。洪大人,这,这可怎么就没了呢。”
洪方江也想不到缘由,皱眉道:“这新娘子定有古怪,要么是大盗改扮的,借着盖头蒙脸便这么混了进来,要么就是被大盗给掳走了”,正这时,外面马蹄声骤起,一阵由近及远的狂奔声传了进来。一名捕快赶忙出去一看,叫道:“唉呀,马少了一匹!”
洪方江不敢耽搁道:“是大盗逃了,快追!”率众离院,纷纷上马而去,那失了马匹的捕快只好与人同乘一骑,去追那盗马的贼人。
胡璃见官兵走了,莞尔一笑,挟了一团细葱到胡里碗中,赞他聪明机敏。
原来,这番变故是胡里所为,他假作看热闹起身离席,趁人不注意,便慢慢走到院内的窗户旁,见外面众捕快的马匹都没拴实,有的甚至没拴,他掰了一到竹筷,将行刺的一面对准一匹马臀,掷飞锥一般用力打了出去,这一来劲道用了十足十,那马儿吃痛不已,立刻甩开其他的马匹冲了出去。
这空马无人驱策,痛不择路,也不辨荆棘密林,田野粮地,只管撒蹄狂奔,它跑得极快,洪方江等人虽是追了下去,却是只能远远看见马蹄的扬尘,却不知这是匹受惊的空马,并没有大盗或是新娘。
胡里见洪方江一行捕快离院而去,又慢慢踱回自己那一桌,才要坐下,忽然手腕一紧,一名青年捉住了他,大声道:“小三子,你回了村,怎么不去寻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与他脸孔相对时,立刻发现他不是自己识得的小三子,张大嘴才要叫,胡里以极轻的手法点了他的哑穴,大声对他道:“才回村里的,正要找你去耍呢”,右手抬起,假作亲热,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却略略一扬,撞中了他的风池穴,那人立时觉得有些晕眩,想要睡了,身子有些轻轻摇晃,胡里又道:“你这么快就吃醉了,快歇一歇吧”,将他扶至一个空座上,让他趴了下来。
胡璃见小三子的熟人来找他,微微一惊,又看到胡里突逢意外并安妥处置都只这一瞬间事,心中好生佩服,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坐在原处候他回来。
胡里回了席中,对胡璃眨眨眼,胡璃立时会意,他二人趁着酒席正乱,众仆人纷纷离开,有的回去后院当值,有的回厨下帮手,而宾客们谈论新娘子离奇被掳,则有的要离开姚家,有的还要留下吃过整席才去的一片混乱中,悄悄去了后院,三弯两绕到了个花园中。
南方的富家花园一般都有假山、水池、小桥、亭阁,这府里的亭阁是一座三面临水的湖心亭,这临水的三面现在都掩着窗户,若是藏身于内,既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困顿憋屈,反而可以从窗户中看到外面的情形。
胡里和胡璃是一般的心思,彼此也不招呼,就一起走向了这座水上的亭阁,走到近时,看到亭上写着两个字“沧浪”,胡璃点点头道:“这名字好,亭子直面水轩,素雅质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胡里见她念起了屈原的《渔父》,便接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胡璃轻轻一笑道:“老狐狸,你的‘缨’在何处?”
胡里笑道:“吾无缨兮只有足,濯不得缨兮只濯足。”
二人说笑着推开了这湖心亭的门,一开之下,二人都是一惊,原来里面已经藏了一个人,这人见有人进来,比他们还要吃惊,吓得只往后退,这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全身着红,妆面喜庆,乌发束髻,插金缀银,显然就是失踪了的新娘子,她神色惊恐慌张,可是张了张口,又不敢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