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璃深深地望着她，心道：“世间竟有这么痴情的女子，这般样地恋着胡里，忽然又想起从前救过的羌族少女朵云济采来，阿采她也是遇到胡里没几天，便愿意把代表定情信物的女儿麻交给他。真不知这老狐狸有什么好？”想到这儿，胡里的许多好处却又涌了上来，特别是在墓室里与他两手相握的那种温暖和心跳，不觉面上一红。
冬焰见她发愣，道：“我这么说，他的心意，你总能明白了吧。”
胡璃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不去答她，说道：“冬焰，你，我们赎了你出来吧。”
冬焰此时已经止了泪水，靠在幔帐上摇摇头道：“你不会明白我的，不会明白我的这种生活。从前我也痴想过有一天跟他浪迹江湖，过他那样的日子，可是，那是不成的。我有一次上山上拜菩萨，住了十天，呵呵，其实我住到第二天就想要逃下山了。我吃的面要用鸡汤煮，我净面的水不能太寒凉还要撒些茉莉花，我要穿绫罗绸缎，我要人服侍，我喜欢到哪里都有人围着我，有人哄着我。那个尼庵冷冷清清的，我想要的舒服适意全都没有。人人都屏息去拜那个泥巴菩萨，没一个人把我当仙女看，把我当宝贝捧，我就不大乐意了，日子过得那般清苦我可受不了”，见胡璃有些惊讶，又对她道：“我很轻浮虚荣，贪慕享乐是吧？我猜你心里这么想着，可是没法子啊，我就是这么样的，我从来就是这么样的。从那个尼庵回来，我就知道我跟他是不成的，什么边陲大漠、塞北风霜，行走江湖又那么辛苦，我可吃不起那些苦来。”
胡璃方才心中对她有许多的怜意，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负疚和难过，这会儿听了她这番话，心下可就没那么难过了，心想：“行走江湖虽然辛苦，可是其中的快活却是远远多过难捱的苦呢”，又想起和胡里在CD府墓穴里的惊恐危险，在长安城的经历遭遇，还有太原府、华山上的种种情境，只觉得乐趣多过苦头，有这么个旅伴同行，真是大幸事一桩。
冬焰又道：“其实，也许他早就将我看透了，知道我就是个虚荣享乐的人，所以才从没对我动过真情。我心里虽然极恋着他，却不能为他放弃安乐的生活，只是想着他常常来这里陪我”，望一望胡璃道：“这么样，是不是不对？”
胡璃听了，愣在了那里，有些迷茫，心想若是两人感情深厚，又何必在意生活的艰苦，漫说困顿辛苦，就是有些艰难危险，也是要一起闯的，冬焰那么爱胡里，为了他肯受许多苦楚委屈，却不肯过辛苦劳累的日子，那这样究竟算不算爱他呢？胡璃自己并不懂得这些感情事，想了一会，对冬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冬焰叹气道：“我也愿意让他更快活些，和他心里真正中意的人在一起”，定定地看着胡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爱听琵琶，可是听他说过喜欢，我自己就练得更勤快些，所以，我也硬要教你弹琵琶。你，你肯不肯为了他弹琵琶？”
胡璃不由也叹了口气，轻声道：“冬焰，我知道你心中是爱极了老狐狸，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甚至连将他让给别人也舍得。可是，可是我同老狐狸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
冬焰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么？因为他同我在一起过，你瞧不起他？”
胡璃沉吟了一会，才慢慢地回答：“我喜不喜欢他，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的姑姑却不许我们在一起的，这次带了这包羊皮回去，就不能再远行了。姑姑要我跟表哥成了亲以后，才许我再出门。”
冬焰道：“表哥？你喜欢他么？”
胡璃点点头道：“表哥，就象是我自己的亲哥哥一样。我象喜欢姑姑那样喜欢表哥。”
冬焰用食指戳了一下胡璃的眉心，说道：“不对！那可不是当夫婿一样的喜欢！你得跟你表哥说，你不想和他成亲。”
胡璃道：“那样姑姑会伤心的，我是姑姑带大的，她要我嫁给表哥，我……”
冬焰道：“那你答应了？同你表哥定下亲了？”
胡璃道：“我没答应啊，我和姑姑说了我不想那样，可是姑姑却是待我跟亲娘一样，我怕她伤心。”
冬焰道：“自个儿快活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委委曲曲听了你姑姑的话，以后一辈子可就要后悔啦。其实我能瞧得出来，你嘛，其实心里也装着他，只是你还不懂得男女之情，所以自个儿不知道罢了”，她将身子一仰，靠在幔帘上，道：“在我心里，世上再没有别个男子及得上他，我既不能得到他的心，也不能陪他闯天涯，就把他交给他所中意的人儿吧”，她忽然握住了胡璃的手，道：“若是换作了别的女子，我可不肯将他拱手相让，只是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恨你妒你的，我却一点也不怨你。”
胡璃听了她的话，只叹道：“你不明白，姑姑养大我，我不能让她难过的”，冬焰摇摇头，又要说话时，胡里闯了进来，匆匆地道：“我们得走了，黄金腰带是我从皇宫偷出来的，本来他们是暗访，现下这物事在船上露了脸，那皇帝老儿已经出了明令要搜捕这儿了。虽然不怕他们，我也不想同官府正面相碰，这就要启程了”，此时他才想起刚才他说的“我们”，其实他与胡璃并不是一路来的，昨天下赌的也只自己一人，此事若追究并不与胡璃相干，这么说是冒失了，于是又补一句道：“小狐狸，你走不走？金陵怕是不好呆下去了。”
胡璃道：“东西拿到，我也不呆了，跟你一起走。”
冬焰听了胡里的话，眼眶儿立时便红了，拉住他道：“你要去哪？你……你……还会来看我么？”
胡里道：“我原本也没承想要这么快启程，去哪里还没打算过呢，这会子先离了金陵再说，既然事情漏了底，以后怕是不好来了”，对冬焰轻轻一笑道：“我不会忘记你的。若是以后想听琵琶了，就会想到你了。”
冬焰痴痴问道：“若是有别人弹给你听，你也会想起我么？”
胡里见她问的凄凉，禁不住也长吸了一口气，道：“会的，冬焰。”
只片刻间，胡里也将行李收拾妥当，胡璃除了从人偶中得到的羊皮卷儿，并没有别的物事在船上，道：“我要回客栈取包袱”，胡里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物件，就不要了，先出城要紧。”
冬焰拉住胡里不舍道：“我知道终是有这么一天的，你去了再也不会回来”，眼中滴下泪来，又道：“不过，只要你能偶而想起我，我也就知足了。”
胡里歉然一笑，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也不忍心再看她，低头出了这屋子，胡璃道：“冬焰，你自己当心，我走了。”
冬焰点点头，在窗边坐了下来，看他们双双下船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