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刀独自一人直挺挺的立在寨门前,右手拄刀,刀尖立于地,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门前小道的远处,静待马蹄声主人的到来。
蹄声整齐划一,霎时间惊起山林间无数飞鸟,期间还夹杂着大汉纵马山林时的快意喊叫,听那声音倒不像是来救人,反而像是哪家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虽然梁城县令与细皮嫩肉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声音逐渐临近,最先映入马刀眼帘的不是人影,而是漫天马蹄带起的黄沙,寨门前的小路不宽,仍能跑出如此气势足可见来者骑术的精湛。黄沙里细看还有尚未枯黄的碎叶飞花,对比于四周可做山水画的景色,着实会让人骂一声大煞风景。
不过站在这里的人却没有骂人的心思,右脚只是较左脚略微向前挪动了大约一寸左右的距离,以便能更好的发力。
远处不清晰的人影逐渐显现。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连手势也不需要,一十九骑心有灵犀般一齐停住马匹,立在寨门前的空地上。领头大汉背后是一队身着轻甲的骑兵,阳光下铁甲银骑慢慢并列排成一排,一路行来看不出半分疲态,看架势百战精兵不过如此。
骑兵前的领头大汉却有着强烈的反差,身上精钢锁甲,胯下的白马坐骑无一不落满了残花败叶,甚至连浓密的胡子里都夹杂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远远看上去狼狈滑稽。偏偏大汉还不自觉,一张嘴咧的老大,如果忽略掉身后那柄骇人的八卦宣花斧,那副傻模样甚至会让人以为是谁家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痴呆儿。
从发信号到现在眼前这队人马比预想的要来的快了几分,这也意味着山下的几处埋伏或许早早变成了一地尸体,死亡只换来大汉的些许狼狈,马刀微微皱了皱眉,这笔买卖不划算,对面的人实力超出他的预料。正午的烈日有些刺眼,马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不远处的大汉,面前人的记忆开始与二十年的样子重合。那个时候他身后的骑兵要更多一点,气势也比现在耀眼的多,朝气的多。
马刀良久不语,大汉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上下打量了一遍立在门口的马刀,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开口大笑着,操着一口典型的破锣嗓音说道:“你让老子来,老子来了,可你得先把饵儿拿出来瞧瞧,不然老子可不上你这钩。”
马刀显然料到了大汉会这么说,没等话音落下,就见两名飞马贼绑着楚瑞走了出来,直到马刀身后才止住脚。
大汉仔细观察了一番楚瑞。看上去似乎没有大碍,仅仅只是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想必是关在某处时间久了所致。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管马刀在侧,直接向楚瑞笑道:“这回你小子总算知道老子没有胡侃吧!”
见着梁城县令,楚瑞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出现了点希望。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丝毫不落后,对着大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知道?拿着刀架在脖子上让我知道?”
大汉自动忽略了楚瑞的白眼,仍旧是一脸狂放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喧宾夺主的做派。沉吟了一下,忽的向身后挥挥手,顿时就见着一个人影儿从一位骑手的身后摔下来。人影连滚带爬的到了大汉马前,却不敢抬头,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发抖。距离虽远,不过楚瑞依然一眼就认出来趴在地上的人正是赵广。所谓现世报也不过如此。
“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下山,顺手带了过来。”大汉说着,眼神向马刀身上飘去,意思很明显,一人换一人,可惜马刀不为所动。
楚瑞望着趴在地上的赵广,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愤怒,畅快,悲哀,冷漠不一而足,张了张嘴,话在喉却不知该如何出口,最终只是扭过头去。撕开表面那张人皮,为求利而害不相干人命的血淋淋事实让他不愿面对。
“不换也好,为山贼卖命的人死不足惜。”等不到马刀回答的大汉终于开始不耐烦,一把抄起身后的大斧,向地上的赵广劈去。
“啊!”赵广大叫。
血腥的一幕最终没有出现,大汉的斧子在头顶停下,不过斧底的赵广已被吓晕过去。一斧固然痛快,但终究还有楚瑞在对方手中,贸然激怒对面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来这里的首要目的还是救人。向身后挥挥手,一骑悄然而出,用手中长刀挑住背后衣物,拖着赵广向后退去,只留下一地湿痕,显然被吓尿了裤子。
“我要是死了,杀了他陪我上路。我要是没死,我亲自送他上路。”楚瑞的声音嘶哑,望着大汉认真说道,说话时已感受不到身体的感觉,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好。”大汉顿了一下,随即认真回答,把目光再次转到马刀身上。
“江百骑。”这是马刀首次开口,开口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大汉不知何时消失的笑意再次出现在脸上,只不过多了沧桑和怀念的味道。
“那是以前,我现在叫江十八。”大汉算是变相承认了这一名字。
“你是二十年前汉唐大战时的人吧!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称呼。”江十八自嘲般笑了笑。“那时候真是杀了不少人,报仇的人很多,不过隔了二十年才报的你是第一个。来吧!”三言两语弄清了缘由,江十八语气变得洒脱,颠了颠手中的宣花斧。
手中刀向前轻动半步,在地面划出一道刻骨的刀痕,刀锋一面冲天,马刀摆了一个古怪的起刀式,口中说道。
“闻江营百骑可逆潮。大唐先锋营老卒前来讨教。”
面对马刀的言语,江百骑没有正面应答,缓缓闭上眼睛,一把将络腮胡中花瓣抓出,放在鼻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为初秋的香气陶醉不已,继而怅然说道。
“没想到先锋营还有活下来的,罢了。汉唐之战本就无所谓对错,无非是吃与被吃的关系。不过苦的还是我们这些人啊!”
一边说着,江百骑将手里的花扔下,手中的斧随着凋零的花瓣飞舞,恰好斧面都沿着花瓣的表面移动,却丝毫看不出花瓣的飘落受到干扰。
这边飞马贼得了马刀的手势,明白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立刻带着楚瑞向寨门退去。
野花落于地,一如将要分出生死的两个老兵,终将凋零。
斧锋落于花瓣的旁边,想了想,江十八用泥土将它埋下。
“因为战争的复仇,我想于你于我都很可悲。”
话音刚落,江十八双腿一震,瞬间跃向马刀,神色狰狞,双目欲赤。
阳光下,身后一十八骑唰的一声,齐齐抽刀而立,一如坚实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