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楚瑞练拳的老瘸子早年是过路商贩的护卫，遇着山贼侥幸命好，只断了条腿，后来治的不及时便彻底瘸了。商贩也算仁义，留了笔足够在梁城养老的银子。两坛烈酒换点庄稼把式，老瘸子也只会这些，要不然也不至于瘸了腿。老的日子清闲，小的有精力，一老一小也只是赚个乐趣。
一拳，两拳，三拳....老瘸子在一旁有板有眼的喊着，虎着脸，可眼睛却总是眯缝着。六月伏暑的天，楚瑞练的汗流浃背，听着瘸子的呼喊，脑袋愈发迟钝，只会机械的应着口令。
不知什么时候，声音已经悄然止住。楚瑞疑惑着，一回头，发现老瘸子面无表情，再仔细看时，已然变成了马刀那张死人脸.......
啊！楚瑞下意识的一捂后脑，从噩梦中惊醒。
呼，呼。大口喘着粗气，一抹额头，滚滚冷汗霎时浸润了手掌。抬头朝仅有的小窗望去。天色尚暗，约莫着是夜半时分。
被惊醒的楚瑞没了睡意，强忍着身下温暖的诱惑，站起身又去角落里搜罗了一些干草，天气一日较着一日冷，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着了凉恐怕也不会有人给他端汤送药，照顾好自己才是正事。
摸索着安顿好自己干草窝，楚瑞慢慢躺了下去。这是他在这个小屋的第六天，每日都有人给他送专门的吃喝，窝头清水填报肚皮足够。
突然从梁城消失，有许多人是楚瑞所挂念的，梁城的日子虽然苦但也要比现在强上好多。漆黑的木屋里传出一声轻叹，楚瑞明白，安顿好自己不去乱想这应该是他唯一能做的。透过小窗望着天空，夜星稀疏的可怜，慢慢睡去。
——————————
吱呀。每日午时都有一声开门声，是来送饭的山贼。楚瑞早已习惯，没有去管，仍旧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另一声关门的声音传来，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猛地转过头，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马刀。
急切的站起身，楚瑞瞪大了眼睛向马刀看去，身形向后退了退，一直触碰到墙面才停下。两手放在身后，拳头虚握，一副警惕的模样。不怪他如此紧张，实在是因为马刀的背后真的出现了一把刀。
“不会是要结果了我吧！”一念及此，楚瑞的脸色雪白。
没有理会面前人的一系列小动作，马刀径直走到楚瑞身前不远处，直接坐了下来，双眼老神的望着他。
应该不是来杀我的，看到马刀的态势，楚瑞暗松了一口气。
“这畜生改吃素了？要放我出去？”他没好气的猜测着。
身形又向左挪了几步，直到保持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才慢慢靠墙坐下去。
“你来干什么？”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楚瑞忍不住率先发问道。
“找你聊聊。”马刀罕见的开了口。
随着心情逐渐平复，他才发现马刀的坐姿和一般人有些不同，大抵是一种随时可以保持发力的姿势，楚瑞看城老大就这么坐过，看来警惕不是一般的强。
“你抓我到底要干什么？”
“知道他吧！”
“什么时候放我走。”
“说说他。”
“你会不会杀了我。”
“会。”
最终还是马刀找上了楚瑞的话茬，只一个字就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大概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楚瑞感到寒冷的了，是比秋夜冷上十倍的寒，由头到脚，从内而外。
“你说的是谁啊？”楚瑞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话语，开始寻着马刀的话头，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干，楚瑞下意识的咬了一下。
“梁城县令。”还是那种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
果然，楚瑞暗自苦笑，城老大你害苦我了。早在赵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开始向这方面猜测，在楚瑞认识的人里还算的上大人物的，恐怕也只有城老大一个。
“他....”楚瑞拉长了声音，却忽然不知道如何说起。
印象里城老大是个豪爽的人，七尺高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喝起酒来从不含糊，丝毫没有普通县令应该有的文士样子，连带着他身后的一十八位大叔也是如此。当县令那点俸禄都变成了胖子客栈里的烈酒，日子不比楚瑞好过多少。每逢喝醉的时候就喜欢拉着人吹嘘他当年的战绩，说他当年是如何神勇，什么以百骑冲万人阵之类的。
楚瑞便是这样和他熟识的，周围的人都习惯把醉话当笑话听，楚瑞最初也是如此，直到偶然一次看到裸露胸口上的那些伤疤。
或许那些并不是假话，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事情，人们不信那些醉话也是在回避从前战乱的苦痛，毕竟汉唐之间已有二十载的和平，过去的总会过去，向前看才是正道。梁城的守卫也只有县令和他身后的一十八骑，不过城里闹事的却很少，县令的能力可见一斑。
“为什么你认为他会来救我？”楚瑞从思绪中挣脱，转而反问。
“会来。”马刀的语气不变，肯定的意味十足，很明显赵广已经把楚瑞和那个人的交情告诉了他，算是对忘年交，更确切地说那个人是看着楚瑞从小长到大的，感情可见一斑。
“你要杀他？”
“嗯。”
“报仇？”
“嗯。”
二人继续沉默。这类情节在书中的大概是老的发霉，不过只有亲身接触才能明白它的冰冷与残忍。
楚瑞开始观察那把刀，刀看上去有年头了，从上面的破旧油布和细微残缺的刀口可以看出。包裹刀柄的破旧油布是不喜人的暗红，颜色形成的原因楚瑞不想去猜。马刀应该很爱惜这把刀，因为现在还保持着光亮，没有蒙尘。
这应该是楚瑞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种杀人的凶器，来往的护卫人人都有一把或刀或剑的武器，可却不允许陌生人随意接近，他只能远远瞧上几眼。楚瑞感觉，这把刀大概要比那些护卫的厉害很多倍，既是因为武器，也是因为用它的人。看着刀，楚瑞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最终马刀也没有从楚瑞这里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或许他来这里的初衷也不是这个。
望着马刀离去的背影，楚瑞想，或许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
马刀站在木屋门外好一会儿了，右手摸了摸左胸口的位置，里面是梁城探子来的密信，算算时间，梁城那位应该就快到了。飞马寨再怎么隐秘，他相信也无法拦住那个人，何况自己还留下了一些痕迹。
天气是个喜人的晴天，马刀的心里大概也充斥着某种情绪，与喜悦类似。复仇在马刀的人生里是件重要的事，他觉得应该做些准备。
院子里一角有块磨刀石，默默的走到石前，右手轻抚刀身，金属的寒意纵使隔着层厚厚的茧子也能感受到，马刀喜欢这种感觉。
“嚯，嚯。”院子里充斥着一下一下的磨刀声。飞马寨不同于一般山寨的喧闹，平日里总是寂静无声，确实是支不一般的山贼。院子的四角是放风的岗哨，听见这股声音，腰板也比平时挺直不少。平日里这股声音出现的次数不多，但他们明白，这往往都代表着头儿的心情不太好。
马刀每一次心绪烦乱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磨刀，刀身与磨石发出的声响像是一个很好的宣泄点，让他心里的那条大河奔涌而出，恢复平静。
“嚯，嚯。”木屋里的楚瑞也听见了这股声音，不言不语，蜷缩墙角，双拳紧握。
刀身与磨石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这次再大宣泄口似乎也无法让心里的河流平静下来，依旧暗流汹涌，水势激荡。
“呼，呼。”马刀的额头开始出现汗珠，呼吸逐渐变得粗壮。他发现随着那个人的临近，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终于他放下了手里的刀，倚着旁边的老树坐了下来。这一次的坐姿懒散随意，再不似楚瑞见到的那样奇特，随时保持发力的姿态。
剧烈的声响后依旧寂静。周围只剩下秋风拂过树叶的响动。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一切终于恢复平静，马刀无声的咧了咧嘴，忽然笑了起来，死人眼终于变得有神，开始炽热兴奋。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刀，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拄着刀，马刀慢慢站起身，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随即又低下头，看了看脚旁的磨石。握刀的手微微一动，也没有什么剧烈的动作，就见石头已经四分五裂。磨石在院子里呆了很多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需要了。
嘭的一声，天空上忽然炸开一朵烟花，那人来了。
马刀的眼神停滞片刻，随即深吸两口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将手中的刀放在眼前，仔细观摩，雪亮的刀身映出自己的倒影，左手轻轻弹了弹旧刀。
刀身鸣颤，欲饮人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