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当日头斜照在楚瑞的头顶时,他的心情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异常。抬起头,借着尚存的夕阳,楚瑞仔细的打量着四周。
马车一路上七拐八拐的早已让他分不清此时的方位,只能勉强靠着头顶的太阳辨别着方向。楚瑞明白马刀没有骗他,这确实是只有山贼才会选择的地方,人迹罕至且隐蔽异常,普通人大概是很难找到这地方的。他的心越走越沉,
梁城是大雪关出来后的第一座城池,也是入唐之前的最后一座城池,虽然从这里路过的商贩不多,但终究是撑起了一座小城的繁华。唐国地域贫瘠,因此对于外来物品的需求大了很多,也因此大雪关的关税一直居高不下,也正因此才有一些商人挺而走险试图绕过大雪关。这些年来有多少鲜血洒在这片土地上,大概只有这山间的野兽与山贼知晓。
楚瑞是土生土长的梁城人,所以对这周边的情况也了解一些。夕阳斜沉,日光由昏黄逐渐变得昏红,将土地映的变色,这可能也是它原本的颜色。
骤然的停滞将楚瑞从沉思中拉出,四周依然是丛林灌木,看不见任何寨子或人烟的痕迹,楚瑞疑惑的看向马刀。
“下车。”
马刀说完便向树林深处走去。
“难道是要在这里解决我?”楚瑞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心跳逐渐加快。
咬了咬牙,跳下马车,楚瑞向马刀的方向走去。
“咻。”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楚瑞下意识的一闭眼,眉头紧锁,心里暗想这下完了,接下来应该便是万箭穿心了,拳头紧紧握住,双腿不住的打颤。“老头子,小爷不能给你送终了。多保重。”
不多时,心中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在身上。一点一点的睁开双眼,正看到马刀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呼。”楚瑞长舒了一口气,说书人志怪小说看的多了些,因此对于一些经典情节总有本能的反应。
轻轻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楚瑞没有去跟马刀对视,微低着头,不想让马刀看到自己的狼狈,眼睛盯着地面径直向前走去。
走到马刀身边,二人继续向前行走。
“等一下。”就在马刀刚刚要迈步的时候,身后的声音传来。
“我要....我要撒尿。”走了一个白天,就算喝的水再少,也到了该解手的时候,不过也可能被刚才惊吓所致的成分多一点。
楚瑞说完,也不看马刀,急急忙忙的转过身,既是焦急也为了掩饰此时的脸色,立刻在身旁的一棵树边解开了裤子。
望着眼前这窘迫的少年人,不知何时,马刀的嘴角多了一丝明显的笑意,不过显然此时楚瑞没有看见。
淅沥沥的声音由高到低,逐渐结束。舒畅地打了一个哆嗦,楚瑞慢慢系上裤腰,却正好看见先前载着他们的马车继续向深山走去。原来那哨声是让马走,他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震惊于马刀的谨慎,继而又连想到自己的处境。恐怕是凶多吉少,楚瑞心下哀叹,心情在盏茶的时间里不断变化,几经起落。
二人由天明走到天黑,身处在丛林中,月光再如何明亮,四下也终究不能视物,但马刀却始终健步如飞,这光有功夫是不够的,看样子他确实十分熟悉这周围的环境。楚瑞也由从跟在身后到被拽着胳膊,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动,一路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
“祝你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你的。”楚瑞腹诽。
四周昏暗而不能视物,到后来楚瑞索性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捂着脸抵挡着树叶抽动的生疼。任由马刀拖着他走,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目前的境地,前途命运此刻的确掌握在身边这个人的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马刀的脚步骤然停止,楚瑞却身体前倾几欲摔倒,幸亏抓着他的手还没松开。
放下挡在脸上的手,楚瑞发现眼前骤然出现一座小寨。没有立刻打量这座小寨,此时他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剧烈的喘息,从下车到这大概有个十几里山路,一口气走下来,显然累的不轻。
寨子近在眼前,马刀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待楚瑞休息。过了好一阵,待剧烈的喘息声慢慢平息,马刀又迈开步伐向寨中走去。
寨门两旁尽是陡峭的山隘,很明显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两个被山间风雨吹弯了的老树正好组成了门的形状,走进寨门,刚好借着月光看到旁边老树身上刻得几个大字——飞马寨。
飞马寨上飞马贼,如果要给梁城周边的山贼排个位次的话,大概飞马贼是稳坐榜首的,并且还甩出身后人一大截。就算楚瑞这种只能在梁城里混日子讨生活的人也听说过这股贼的大名。
心里并无几分讶异,楚瑞心里早已猜到了七八成。毕竟普通的山贼是不可能有这种正经的会武的人。
无论汉唐还是秦宋。官府都对武者把控极严,每年都需要去地方相应的地方登记自身境界,所练功法。如有怠慢,轻则杖责,重则废除武功,治你个蔑视律法之罪。也因此同时诞生出一大批在通缉榜上的不敬官府朝廷之人,世人称其为邪道中人。
眼前这人便是位邪道中人吧!楚瑞步履蹒跚的向寨中走去,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法改变此时的境况。
院子不大,四周的房屋明显是就地取材,全身木制结构,每一间屋子的窗都用厚布这的严实,无法透出一丝光亮,以防止外人瞧见。楚瑞也是碰巧看到有人动了一下帘子,才瞧见屋内的光亮,明白此中事理。
进了寨门,一直前行,便来到了正中央的大堂。马刀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刻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人,将堂中的灯火一一点亮。中央是一张虎皮大椅,马刀没有停顿,在椅子上直接坐了下来,看样子飞马寨的头领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望见马刀直直看向自己不带感情的眸子,楚瑞转头避过视线,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脚迈进堂中。
是生是死总要见个分晓,到底马刀,一个飞马寨的大寨主要抓自己来干什么。
立在堂内,楚瑞与马刀都不言语,气氛凝滞。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就在楚瑞即将沉不住气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寨主,寨主您可算回来了。小的可是担心死了。”
声音里带着谄媚,急匆匆的传进了大堂内。声音的主人也是同样的做派,连滚带爬的快步走了进来。来者是名商贩打扮的中年男子,抛去脸上的恶心笑容,此人应该是久在路上经风霜的老商贩。
看都没有看堂门口的楚瑞一眼,直接走到马刀身前五尺左右,弓着腰,口中仍旧不断的溜须拍马。
望着伫立在身前的中年商贩,楚瑞感到一丝熟悉,困惑的搜寻自己的记忆,他似乎见过此人。
“是你?”
楚瑞的声音打断了堂中商贩比对自己老子还要关切的嘘寒问暖,脸色复杂。
记忆中面前的中年人叫赵广,商人重利,楚瑞说书一年也不见过往的商贩打赏几个银钱,只有赵广每次来出手都要比他人大方,久而久之楚瑞对此人印象深刻,每年赵广来的那几回,也就是楚瑞能添置些物件的好日子。
赵广在过往梁城附近的商贩间也是小有名气,一则是因为赵广为人豪爽,二则是因为赵广的商队行走多年,似乎总要比其他人的运气好一些。河边走的总要湿鞋,人来人往哪个没跟山贼打过交道,而赵广的商队却总是平安顺利。现在想来可笑,身为飞马贼的探子,又有哪个不要命的山贼敢去劫道。
楚瑞身前的二人都没有回应他话的意思。
马刀摆手指着堂中的楚瑞问道。
“是他?”
“对对对,就是他。”
赵广回过身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楚瑞,没有回避递射过来的眼神,从容回答道。
“为什么抓我。”这已经是楚瑞不知多少遍再问起这个问题了。
马刀依旧没有回答,摆了一下手,立刻就有人领会意思,上前要将楚瑞带走。
一旁的赵广也心领神会的上前告退,转过头看向仍旧兀自挣扎的楚瑞,冷笑的说道。
“好好想想你认识的人吧!哼!”
楚瑞一愣,不再反抗,随即让人带了下去。
望着楚瑞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赵广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一边盘算着自己能得到的赏赐,一边走出堂外。
“多嘴。”
大堂的灯火摇曳,仿佛因为这句话而柔弱了几分。
赵广霎时间满脸惊惧,立刻转身跪在大厅上,头紧挨着地,动也不动,冷汗淋漓。不过这一幕楚瑞没有看到。
初秋夜色凉如水,月光下寂静的飞马寨,大概还有许多秘密埋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