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就楼下的位子坐了,要了份扬州炒饭,就着一盘清清爽爽的木须肉,漫不经心地吃着。
楼上那群人似乎在激烈地聊些什么,可惜声音不是很大,鞋子又磨擦着楼层,乱七八糟地响,谈话的内容一点也听不清楚。
此时厨子从厨房里带了几盘菜摆在堂中圆桌子上,老板老板娘也落座,又招手叫送菜上楼的女孩子快点弄好了过来吃饭。显然,中午的忙碌就到此时结束了。
但楼下的人还没坐稳,楼上已经吵闹起来。
先是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啊呀”一叫,然后就是乱,一帮人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一个男人更是忍不住,筷子往桌子上一掇,从栏杆处探出半个身子,骂道:“你们***开黑店的啊,卖的是人肉!”说着,“呸”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开玩笑呐你们?”老板一怔,手里捏着筷子,抬起头问那男人。任谁被这样诬蔑都难免生气,但老板是做生意的精明人,总是见多了醉汉,忍住没有发作。
“谁开玩笑?我要报警!”那人眉毛一竖,怒极反笑,拿了手机就按号码。
“别慌!”
“到底怎么回事?”
围坐在圆桌子旁的人这才都慌了,厨子年纪轻,三两步冲上去抓住那男人的手,抢他手机。剩下的人也都快步跟了上去。
见到他们上来,楼上那人更加有理有据了,端起一个菜盆子翻了几下,问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猪头肉里面怎么会有人的眼珠子?”又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盘子往众人面前一晃,问道:“还有这木须肉里面,算算涩涩的,不是人肉又是什么?”
陈悦开始听那人说起已经一惊,此时闻言更是一晕,往男人刚才吐下来的东西一看,虽然被咀嚼得肉泥似的,仍旧能看出来,酱油浸得漆黑的小块肉上,挂着细细小小的半透明物,可不就是人的小指指甲!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卖人肉!陈悦一阵作呕,又想到自己也点了一份木须肉,只把面前的菜翻了几下,就发现盘子里的肉片虽然大小一致,厚薄差不多,但纹理颜色都各自不同,其中一块颜色异样的甚至还粘着皮,皮上生出黑色的毛发,似乎是人的腋下!自己刚才心意没在上面,已经吃下小半盘左右,回味起来,不知道是猪肉还是人肉,陈悦终于忍不住,转身吐了起来。
楼上的男人不知道又把什么往那端菜的女孩子面前一递,问她:“你眼睛长那么大作什么用的?端的时候没看仔细吗?这盘子里到底是些什么?”
那女孩此时正站在楼梯口,一眼看去,顿时魂飞魄散,眼睛都没来及闭上就往后面倒了下去。
人的命,阎王一旦看中,就没有延迟的机会。
随叫随到,甚至不及准备。
那女孩子倒下来的时候,后脑正撞到楼梯的折角。
血,汩汩地从她脑后涌了出来,一会儿就成了小小的溪流。
陈悦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女孩子睁大的双眼。惊慌失措的眼神,疼痛而绝望。
“出人命了!”老板娘尖叫着去抱那女孩,却沉沉地拖不动。
“啊——”又是一声尖叫,盘子碎了,那男人端盘子的手飞了出去,血如泉涌。
老板的手里拎着一把菜刀,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说我卖人肉吗?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都做成菜!”
桌子被掀翻了,菜从栏杆那里飞出来,汤汁溅得哪里都是。骨头和肉四处飞溅。陈悦面前的地板上,骨碌碌滚来滚去的,可不都是些人类的手指或脚趾!
一时间,尖叫声和脚步声迭起,场面一片混乱。
报警。陈悦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两个字。
但是他没有手机,店里的电话又不知道放在哪里,当真是有心无力。
楼上似乎也有人在报警,但不知什么原因,电话总也打不通。
外面没有路人,原先熙熙攘攘的巷子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孤苦伶仃。
陈悦满脑空白,只想快快离开这家黑店,站在阳光之下,心里可能才会踏实一些。可惜他刚离开座位就被那年轻的厨子拦住了。“先生,你的菜还没有吃完,不该浪费粮食的。”那小伙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一把菜刀在手里玩得呼呼作响。
陈悦坐下来,却怎么也举不起筷子。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楼上也不再闹。
透过门楣上的玻璃窗可以想象出外面的景象,阳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白炽得晃眼,更显得屋子里的昏黑。静,就从这样吵闹的环境里生出来,随之而出的是纠缠不休的恐惧。
一些歪歪倒倒的人,或是伤了,或是死了。
带着体温的血水从木质隔板的缝隙里,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一时间,陈悦满头满脸都沾满别人的血!
散开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液体,温和的,暖暖的,泛出腥甜的味道。
那个没有来及闭上双眼的小姑娘,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仿佛在求救,仿佛在失落,仿佛在怨恨,也仿佛,她只是冷眼旁观。
是啊,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别人的生生死死与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鬼,所要报复的,只是致她死地的人;人变成鬼,牵连一些关系密切的亲戚或者朋友。
然后,又是怨恨。
于是,又是报复。
如此循环往复,不得终结。
陈悦的心因此无望,血脉,在这样消极的情绪下不再畅通。他的脸色苍白,两眼突出,满脸黏着头发的鲜血。
餐馆的老板倒拖了具尸体下楼,路过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说:“你已经是鬼了,我没必要杀你。”兀自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尸体是一个男人,断了手,正是最初挑起事端的那个。
这个人在吐出指甲的时候如此嚣张,哪里会想到在吃第一口人肉的时候,他就注定成为下一道菜。
因果循环,当真是十分好笑。陈悦突然笑了起来。
那男人也笑了。
断了手的男人,睁开眼睛,发出女人一样尖细的笑声,刺得耳鼓火辣辣地疼。
“你也成了鬼!你也成了鬼!”他盯着陈悦,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不过叫了两声就嘎然而止。
陈悦看见,那具尸体的双眼里,生出两簇火红的花,慢慢展开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