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人睡死,睡着睡着就死去,有人醒着,却也要死。
垃圾场,荒芜,腐烂,阴森。
有几只硕大的老鼠在垃圾堆里肆意游走横行,它们可以分辨哪些垃圾是食物,甚至哪些食物可以吃,哪些食物不可以吃,哪些有毒。
人却不得而知,明明有毒,是危险,却依然。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死不眠目。
垃圾场的隔壁是棚户区,挨着垃圾场的棚子里住着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老乞丐醒着,小乞丐睡得香甜,梦里可能还捡到了好吃的食物,嘴巴还咂咂有声,嘴角边一片**。
阴冷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棚子,是啊,秋天了,快到冬天了,周围应该要多贴一些报纸才好,要不风吹进来真够冷的。
这冷风,并不只是令人发冷的,并不是多贴些报纸就能够阻挡的。
这冷风,是来要人命的。
老乞丐知道这风的来意后,已经没命了。
往往许多事情,都来不及。来不及嘱托,来不及说再见,来不及赶晚班车。
小乞丐醒来,迷迷糊糊摸了摸破烂的竹席,没人,他还以为爷爷出去找吃的了。肚子实在饿得慌,算了,去垃圾场看看有没有吃的吧。
他走了几步却觉得地上滑溜得很,还没低头看,人早已滑倒。
眼前的是一片血肉,他踩滑的并不是香蕉皮,而是人皮。
地上像是屠宰场,什么肠子。心脏。肝脏。头皮。还有一些认不出来的内脏摊了一地。像摆地摊的,卖的是人肉器官。
那小乞丐叫不出来,就连眼珠子也不会转,手上脸上,滑倒时背上满是粘粘的是血是肉的东西,他半天才看到挨他最近的一条手臂上有几块褐色的斑,那是他每天搀扶的手臂,现在孤零零的弃在一边。
老乞丐被杀,且被碎尸。并未引起多大的哄动。
报纸上小小的一角轻轻描写了一老乞丐饿死垃圾场。
报纸嘛,从来是这样,这种会陨害某些官员形象及工作能力的社会阴暗面的事情,往往蜻蜓点水般就过去了。无人关心,反正自己又饿不死。
当饶沁坐在店里吃饶远志做的饭菜,手边还拿着手机发短信,住在国外多年的好友一家人要从加拿大搬回西安,正询问她关于西安天气,西安小吃,西安步行街的事情。
“小沁,吃饭要专心,对肠胃不好的。“饶远志看着女儿双眼盯着手机,饭菜差点塞进鼻孔,忍不住提醒。
“哦。对了,爸,下个月齐眉一家人要回来了。”
饶远志漫不经心问道:“哪个齐眉?”
饶沁皱了皱眉头,“您忘记了?我五岁那年搬去加拿大的齐家啊。”
“啊……”饶远志突然从椅子上惊起来。半晌又怔怔的坐下去,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神也呆滞,嘴里喃喃一句:“他们怎么刚好这时候回来昵?”
饶沁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自从身边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饶远志一副万事都不关心的神态,每天安安然然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
还没待饶沁想明白,只听见有人敲柜台,她抬头没看到人。
正以为耳误,敲柜台的声音又响起,饶沁把身子探出去才看到那个小乞丐站在柜台外。
这柜台还是很老式的那种,很高,像以前当铺里的那种,不过略矮些,没有栅栏罢了。
小乞丐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本想大声责斥两句的饶沁不安。他的眼睛红肿似乎哭过,而且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潮湿气息,好似到臭水沟里打了滚似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一条不辨颜色的绳子露在外面。
没有看到老乞丐。
“讨钱?还是有事?”饶沁口气有些不佳。
“我爷爷死了。”小乞丐轻轻说。
“那还不……你是说,你爷爷?那个老乞丐?”饶沁惊叫了下。
小乞丐点点头。
“怎么……怎么死的?”
“姐姐,我饿。”小乞丐没有回答,只是可怜巴巴的说饿。
饶沁叹了口气,跑到后面端了碗走出柜台递给他,不过,他身上真臭,粘粘糊糊的一身,看着不像是掉进臭水沟,倒像是落进粪池。
可他浑然不觉,端起饭就吃,筷子都不用,双手脏兮兮的伸进碗里往嘴里扒饭菜。
这也难怪,本来没有吃东西的他,清醒后见到爷爷那样子,更是把胆汁胃酸都吐得一干二净,直到觉得身体里的器官麻木了才停。
饶沁想着真不该拿这青花瓷碗给他,以后自己怎么用啊。用个一次性的就好了,吃完就扔。
等他噎着,这下饶沁学乖了,拿了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给他。
吃饱喝足,心满意足。
坐在门槛边,还好不往椅子上坐,否则这椅子得拿出去冲洗然后用檀香薰一天才敢摆出来,等一下这药店得熬几副药,冲冲秽气,真是臭得不行。
“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饶沁问完又后悔了,他才是五六岁的孩子啊。
小乞丐低下头去,磨挲着手中的东西,不回答,想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不知道。”他半天才挤出一句。
饶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收留他,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以什么名义,儿子?这么大的儿子,自己才二十四岁呢,弟弟?那饶远志还不愿意认呢。
两个人,一站一坐,发呆。
很难的事情。
“小沁,就让他先住我们家吧。”
每到关键时候总有关键人物作决定。
饶远志就是这样的关键人物。
小乞丐和饶沁同时回头,一个泪眼婆娑,满含感激。一个惊讶万分,不可思议。
五六岁的孩子,把手中的物什捏得更紧,学会了感激。
感激就会报恩。报恩,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惜。
这世上有刀山火海么?
当然。有的。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