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沁和段落两个人站在齐家祠堂后面的坟地里,只见又多出一个新坟。
段落说:“当初齐眉在天桥被一疯子拦住看手相,那个人说她要去的地方有去没回,齐眉当时给了一百元给他,我还加以阻止,如果那一百块钱可以救她的命,我愿意为她倾其所有。”
饶沁说:“夭夭曾告诉我们每一个人,到过无门镇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我们并没有听。”
墨香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说:“今晚你们离开吧。”
段落落寂的看了一眼墨香:“我不会走。”
墨香皱眉,“为什么?”
“我要找它偿命。”
墨香冷笑:“你真不知死活,它是你能轻易找得到的吗?只有它找你,如果让它找上你,你也活不了了。”
段落并不气馁:“你不是告诉我,它没有寄主就不能活不下去吗?”
墨香轻笑说:“果真是这样才好。像那种孽物,只有两个念头:活下去,报仇。”
夜,无门镇的夜,离开的夜。
墨香走在前面,饶沁和段落并肩在后面。
这个地方开始让人留恋,因为有值得留恋的人。
段落频频回头,生怕遗落。
饶沁脸色依旧苍白,如风中的小白花,她的身体依旧冰冷,眼神更冷。起夜风,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此时的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无门镇三个血红的大字又出现在眼前。
段落此时才觉得,那种颜色果真是用血渡上去的。
墨香回过身住了脚:“不能再送你们了。”然后又望着饶沁胸前的舍利子:“它可以带你们走出黑色森林,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如果能够出去,能够忘记无门镇,那再好不过。”
饶沁的声音已经撕裂,再也不能复元,她上前握住墨香那双冰冷异常的手,无力说:“谢谢你,墨香。”
墨香冷漠道:“我只是报恩,报齐家的恩。”
饶沁听到齐字,身体明显的在颤抖。
墨香见她赶紧加了一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
饶沁惜惜相怜道:“你也是。”
墨香冷笑:“我是永生,不会死。”
饶沁愕然。
永生,就是失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还有所爱的一切,注定在这世间,千秋万代,不死不灭。没有结局,也就没有未来。
有无穷无尽的等待,但谁也不知道到底最后等待的是什么?
饶沁安抚着握住墨香如寒冰的手,只见墨香一把反握住饶沁的手放到她的胸脯上。
饶沁瞪大眼,她,居然没有心跳。
没有心的人还活着。
墨香又道:“我把红灯笼送出去的那一刻心就死了,可是心死了我人还活着,不死不休。”
饶沁恍若看到墨香的泪和血一起留下,凝结成忧伤而悠远的相思。
她也是有爱的吧。
饶沁一直伤痛中。
段落并不知道饶沁的身世,他还以为饶沁一直沉湎于失去齐佑的痛苦中,与自己一样。
又是**十二点。
无门镇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千军万马在夜间急行军。
墨香说:“无涯草已经退了,你们快走吧,这条路存留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这是无涯草和无门镇的约定。”
这是一种奇怪的约定。
但段落失去了好奇心,他满满的都是失落,没有探索的心情。
饶沁和段落走出无门镇,再回头,看到的便是如絮一样的黑雾,黑雾中并没有墨香的身影,她仿佛不存在,无门镇仿佛也不存在。
也许,他们与时间同在。
前面的路无限延伸着,不知要把人带向哪里。
就算前方没有路,也得走下去。
不管前方会遇到什么,也得走下去。
因为他们没有回头路了。
就像齐眉和齐佑。
他们每走一步,后面的路就消失一步。
越往前走,黑色的雾越浓,还有一丝恍然的血腥气味。
牵着饶沁的段落停了下来,右手摸了摸怀里的镰刀。
“段落,怎么不走了?”饶沁声音暗哑,且身体还很虚弱,整个人脱型一圈不止。
段落转过头看了看饶沁,认真的说:“如果有什么危险,你只要一直向前跑,向前跑就可以,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况且你有那挂坠,你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饶沁摇摇头,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不,要回去的一定是你。段落,是我们拖累了你,你不是齐家人,它要找的对象是齐家人。所以,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的眼睚里又一片湿润。
两个人没再说话,因为血腥味已经浓厚得让人要呕吐。铺天盖地。
饶沁胸前的舍利子开始发烫。
黑色的雾里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看不到它的脚,只看着它在路面缓缓爬到饶沁和段落面前,后面是两条长长的血渍印。
它看到饶沁就呲着牙露出一个笑脸,如果说那是笑的话。
而且脑袋来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饶沁想起自己来无门镇之前时常做的恶梦,现在岂不就在眼前,甚至比梦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落已经拿出那磨得锃亮的镰刀作出砍的姿态挡在饶沁前面。
它并不畏惧镰刀,它害怕的是人。
是段落人本身。
所以它停滞不前,露出恶狠狠的牙齿望着这两个人。
如果它的眼睛也叫眼睛。
没有眼睑,只见得血肉里嵌着两颗白色的珠子,不停的转动着。
时间在流逝,生命在流逝。
一个时辰,如水。
本来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如果没走完这条路,路就要消失的话,那他们面对的是比血婴还要恐怖的植物——无涯草。
段落头微微向后偏:“饶沁,你听我说,我来阻挡它,你赶快向前跑,我们没有时间了。”
饶沁摇摇头,手紧紧抓住段落的手臂,“不,它要杀的是我,段落,我也是齐家人,我也姓齐。”她的泪干瘪的流下:“是齐家欠它的,与你无关,你这个笨蛋。”
饶沁不知哪来的力气,话音一落就狠狠的把段落往身后一带,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血婴的面前,那尖锐的牙齿更是噬血起来,一跃而起攻向饶沁。段落并没被饶沁摔去后面很远,很快就迎了上来,他看到血婴那血盆大口就要朝着饶沁的脖子咬去,手中的镰刀闪电般的扔了出去,也许是一心想击中,居然真给击中了。闭着眼睛等死的饶沁只觉狠烈的血腥味到了脸上,却听到吱吱叫得很响的痛苦声在脚下,血婴血肉成团的身体里插着一把满是剧齿的弯形的刀,闪着寒意。
还没待饶沁回神,段落一把牵住饶沁的手越过血婴向前跑去:“快走,没时间了。”
身后的路退得越发疾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赶似的。
还有三分之一的路,段落心里暗自回忆来时走的路程与现在对比着。
可时间不够三分之一。
而且饶沁虚弱的身体越来越跑不动,基本是被段落带着跑。
后来,带着都跑不动了,她蹲下身来,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有重重的喘息。
她朝段落挥手,意思叫他走,不要管她。
可是段落哪能不管,他蹲下去,扶着饶沁上了自己的背,背着她坚难的走起来。
饶沁听到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兴高采烈之声,由远至近,与呼天抢地之声刚好相反,那是无涯草归来了。
就在身后,越来越近。
背着饶沁的段落也越走越慢。
饶沁微微调整,把脖子上的舍利子取下来费力的挂到了段落的脖子上,口气微弱的趴在段落耳边说:“放下我,你自己快走吧,否则我们谁也逃不……”
话没说完,就听到饶沁喉咙里咕的一声,还有呲牙裂嘴声和尖利的笑声,像婴儿得到玩具那般得意而高兴的笑。然后声音消失,像生命的终结。
段落的心一沉,脚步停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饶沁,饶沁,你还好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段落低下头一看,脚下已经是一滩血渍,蜿蜒的朝着回去的路面流淌,还有不停滴落的声音。
段落的泪也随着下来,但没有哭出声,依旧背着饶沁的身体向前跑去。
现在的他积聚了所有力气,但前方的路也跟着在消失,只剩脚下的路面。他看到无涯草那无骨腐烂的枝叶摇摆着,像招魂那般的鬼舞。是一种寂寞的舞蹈。他亦看到前面就是黑蒙蒙的黑色森林,只要跨过去,或许,就能得救。
可他还背着饶沁。
段落深呼吸一口气,像跨栏那样后退两步,然后起跑加紧两步,一跃而起。
可终是跳不过,他们掉进无涯草堆里。
只差一步。
许多生命横沟都只差一步就到达彼岸。
段落看到无涯草缠住自己的身体,像茧一样把他裹起来,慢慢就会吞噬掉。
背上的饶沁早就被无涯草缠住,收紧,吞没,那骨裂肉碎的声音就在段落的耳边噼哩叭啦作响,最终尸骨不存。
那身音是折磨人心的,如恶梦般挥之不去。
段落的胸口处咽喉处也被无涯草缠上,他只觉得要窒息,无涯草的陈腐气息也即将消失在鼻翼间。
他失去意识。
胸前的舍利子红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