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像做错事的孩子,心事重重,有种仿若怕遭家人责骂的可怜。
西安疗养院的护士一个劲的盘问夭夭,多大了?谁带你来的?来探望谁?
夭夭瘪瘪嘴终于哭了,小手一直在眼眶外擦着,擦得通红,那护士也觉得自己可能对孩子太过严肃,赶忙又来哄她。
你要见爸爸啊,好,阿姨带你去。
饶爸爸是吧,嘿嘿……阿姨也认得他,别哭哈,阿姨这就带你去。
夭夭不哭。
那护士又问起来,怎么没有大人带你来呢?
夭夭说,我有姐姐,可是姐姐出去旅游了。
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姐姐的啊。
护士开始抱怨起夭夭的姐姐来。
本来入疗养院探望病人是要登记等一系列麻烦的手续。
但总不能要一个六岁的孩子去做这一些吧,况且她能准确的报出病人的名字和家庭状况,那就放行喽。
谁会对一个孩子生戒心呢。
天下间的孩子都是无恶的。
饶远志坐在床侧望着窗外,现在还不到放风的时候,等时候到了便有护士带他出去散步,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程,固定的环境。
好像并不太坏,总比丧命的好。
有些人,只不过是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的眼神平静,平静得令人发颤。
至少夭夭是这么认为的,她不习惯饶远志从她进门起就盯着自己。
那护士牵着夭夭的小手,柔软的手,喷香的皮肤。
“饶先生,你女儿来看你喽,看,多可爱的女儿。”
护士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饶远志。
饶远志垂着痰涎,口齿不清的说:“嗯。夭。夭。”
护士见他还能认出自己的女儿,想必父女情深,也不必打扰,“你们慢慢聊哦,阿姨就在走廊外,有什么事叫阿姨。”
夭夭乖巧的说:“谢谢阿姨。”
护士摸了摸夭夭的头出去了。
饶远志依旧坐着夭啊夭的叫个不停。
夭夭见他身上挂着毛巾,看来是擦口水,她伸手扯下来,帮饶远志擦着口水。
跟以前一样,自顾自跟饶远志聊天。
“那些人都死了,齐家的人都得到了报应。”
饶远志跟着喊报应。
“我终于明白,世间只有人这种动物才是最可怕的。齐家的齐老爷为了救大夫人而杀了二夫人取出未足月的活胎盘做药引,等救活大夫人后,大夫人为了怕此事泄露出去而灭了名医饶大夫一家。你可以为了饶沁杀了自己的妹妹和妻子,最后叫我帮忙杀了泼齐家一家人。你说,如果世间真有因果报应,那么到底该谁得到报应呢?”
饶远志脸上的呆滞神情慢慢隐匿,他伸手拿过夭夭手中的毛巾,扔弃在一旁,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安宁。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许许多多的花灯挂起,就连疗养院的走廊里也挂起一排红色的灯笼。
饶远志的眼光出现一抹狠色:“我帮你报仇雪恨,你不该在这里怨恨我,如果齐家后人不死,你能得以超生吗?你这永生之体,能够安生吗?无门镇养着一堆怪物,哪个都该死。饶墨不该告诉我饶沁是习嫣和齐听之生的,所以她得死。习嫣更不该与齐听之偷情,还生下饶沁,她们的死都是自作自受。”
夭夭的小脸黯然:“那么,炎夏和左岸呢?也该死有余辜?”
饶远志瞪着夭夭:“他们不该接近小沁,小沁是我的,永远,一辈子。所以,我给她开了一副绝育的药方,我亲自熬给她喝,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你也别把自己撇清,如果没有炎夏和左岸,你以为你养的血婴能够活到现在,只怕早已魂魄成灰,现在的寄体不好找,且又刚好炎夏和左岸是悬阴之体。”
夭夭冷笑:“可惜饶沁死了,死在无门镇。”
饶远志笑着说:“所以,我要替她报仇。”
夭夭苦笑:“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偷了墨姐姐的舍利子,哄着齐大爷和我出无门镇找齐家后人,更后悔的就是遇到你,你不姓饶,你到底姓什么?”
饶远志哈哈大笑:“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夭夭的小手指着饶远志一字一句的说:“你-杀-不-了-我。”
饶远志怜悯的看了眼夭夭,“我为什么要杀你,反正知道无门镇的人都已经死了。”
夭夭突然颤栗起来:“我,我知道你是谁了,那无门镇,是你,是你……”
“对,就是我,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所以,饶沁也不会死,她会成为永生,留在无门镇。”
夭夭的尖叫引得护士闯进门来,看到夭夭捂着脑袋没命的叫,饶远志依旧呆呆的坐在窗边,流着涎嘴里不停的念着:“沁啊,沁。”
护士把夭夭带了出去,关上房门。
饶远志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生命,还是有轮回的好。
他记得夭夭的话:世间只有人这种动物才是最可怕的。
但夭夭没有告诉他,饶沁是死于无涯草,苦海无涯,那被噬了的心魄精魂,将永世不得救。
段落从可怕的恶梦中惊醒,只见妈妈站在身边,推搡着他:“落落,你怎么又伏在书桌上睡,这样脑部容易缺血,不利身心健康。”
段落看到妈妈熟悉的面孔保养得当,手中还端着一碗汤圆,热气腾腾。
“今天元宵节,你昨天买的红灯笼都挂在客厅了,你爸叫你半天要你帮忙一起挂,也没见你出卧房。”
红灯笼。
段落几步就跑到自家的客厅,只见两盏红布围成的灯笼挂在客厅两侧,下面还悬挂着明黄色的缨珞。他的手伸到脖子里摸了两圈,也没见到什么挂饰。
段落焦急问随后跟上来的妈妈:“妈,我一直没出过门吗?”
妈妈似乎在想什么,她看着脸色不对的儿子道:“今天没出去,昨天去逛街,前些天一直在家啊,怎么呢?”随后她又走到茶几旁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你看你逛街都买些什么玩意,中国结,翡翠扣,鸳鸯帕,这个是玉珠子吧,带身上挺好的,我就跟你说别买,这些玉啊什么的要你爸爸去熟人那里买才可以买到玉质上好的,你买的都是些玉皮啥做成的,纯粹小玩意儿。”
段落似乎没听到,只顾拿起那玉珠子,红色的绳子,圆润的玉坠,中央有几根细小如发丝一样的血丝。
妈妈见他看得那么认真,也凑上来说:“这个看上去不错,好像是血玉吧,叫你爸过来看看玉质。”
段落的脸色极其难看,抓过那坠子飞快到玄关处换鞋出门:“妈,我晚点回来。”
西安内城墙头全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这是一直生活在西安的段落不曾注意的,现在令他想起无门镇里的那些红色灯笼,用血养着。熄灭一盏就表示一个人逝去。
他想把车开得飞快,但是街上车流量多,他急得一直拍喇叭键。
需要一些东西来证实自己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是初三去的无门镇。
可按照妈妈说的状况他并没有离开西安,而且,他们在无门镇不止呆了十几天,至少是一个月左右吧,难道还有时差不成?
车开到长安北路,然后转个弯进去,如果没记错前面不远就是饶沁家的店铺。
前面果然有一间店铺,也果然是中药铺。
只是铺里的人段落不认识。
那是个老人,很中式的老人家,胡子老长,两颊都瘦得凹了下去。
亦根本不姓饶。
那老人很中式的回答:“老朽姓吴,您是要看病还是拿药。”
段落觉得自己有些崩溃,他又开车去了齐眉家的住处,空空的新房子,没有人入住,邻居都说没有姓齐的人家回国。
他把车扔在步行街的地下停车场,独自一个人在外乱逛,衣服单薄,风很冷冽,像要把一个吹醒。手中的珠子是冰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以前见到它是那么的灵性呢,如今来看这珠子好像也已经死去,黯淡无光。也好像不是这颗珠子,就像那些人,居然是不存的。难道真的不存在?那为什么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段落快被自己搞疯了,街上到处是红灯笼,许多人都在欢笑,在快乐,在购物,很面生。
直到他过天桥,才看到一个熟悉真实存在的人,破碗里依旧几块零钱,几个硬币。
衣着邋遢褴褛。
嘴里嚷着:“要不要算命啊,看手相才五块钱?”
段落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他脸上没有干净地,但两眼闪着喜悦的目光,那是生意上门,捕到猎物的锐意之色。
他仔细端详一番段落的手掌,还翻来翻去像烙烧饼似的。
半天才说:“唉呀,先生,您可是大福大贵的命,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段落皱眉:“就这些?”
他又看了看段落的面相:“先生,恕我说实话,您可是天雷命,您的八字是不是五月初五正午时辰?”
段落不懂什么天雷命,但他居然说中了自己的生日,于是微微点头。
“嗯,那就是了,您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段落收回手,无奈的问:“记不记得十几天前也在你这里算过命的一个女孩?她,她还给了你一百块钱的算命费。”
那人慌张起来:“你说什么,你可不要胡乱说话,我算命向来收费端正,可没有什么女孩给过一百块的算命费。”
表情明显得像有人来讨债似的。
段落只得说:“我不是来要回那一百块钱,我只问,你是否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孩。”
他努力的想了想,还是很迷惘的摇摇头,“没有。”
段落暗暗叹息。
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鲜红的一百块扔在那人的破碗里,然后下了天桥。
只见得那人赶忙从碗里捡到起一百块塞进破烂不堪的内衣里,嘴里还低咕着:“如今的年轻人啊,出手真大方。”
这个世界,本就是虚幻与真实交替。
一些人,一些事,势必会被抛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