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用手揩了揩脸颊,血水被揩去之后留下的血迹,把他的半边脸都涂成了鲜红色,一如树顶上朝阳在天边留下的红霞。
多处挂彩之后,他最终干掉了野猪怪,获得了人猪大战的最后胜利。
“还能走?”女人看似随意的问道。她抱着太刀,站在大树底下,如同武打片里的世外高人一般神圣。早晨的阳光穿过阴翳树叶,洒落在她身上,显得无比灿烂。
“忽然想睡睡觉。”陆天说道,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正流着血,头一仰,放松全身,成大字型躺倒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如微风一般懒懒说道,“一张一弛,舒心舒身。”
大树下,绿色草地上,阳光洒落下来,留下不少光斑。大树根部,一小片叫不出名的小花开得正盛。几只蝴蝶,几只蜜蜂,来回绕着花丛飞舞。
花丛旁边,女人一尘不染,一身白色和服,怀抱白色太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利剑出鞘一般,笔直站在一边。在她脚下另一处,陆天躺在地上,身上淌着血,一身暗红色血污,夹杂着泥土,脏兮兮像个流浪汉一样,脸上那享受的样子,能把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都羡慕得自卑了。
“小白,你不也来躺会?”陆天半眯着眼睛问道,“很舒服的,这里的草特柔,比躺家里床垫上还要舒服多了。”
女人鄙视的横了他一眼,看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她犹豫了一会,又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变戏法一般掏出个精致的小盒子出来。
“哇,小白,你的化妆盒很精致嘛。”陆天笑着说道,“不过,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不用那么麻烦了,还特别为我化妆,我不介意这些的。”
女人一声不吭,放下太刀,熟练的打开盒子,里面竟然针线,胶布,袖珍消毒液,以及镊子样样齐全。
“你要干嘛?”陆天有些惊讶,对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而且,不管怎么看,对方又都不像个会给自己疗伤的人。再说,什么样的人会随身带着急救包?这般想着,他又试探着说道:“小白,看来你是随时准备受伤啊,连急救包这么高级的东西都随身带。”
“这是为你准备的。”女人说着,已经蹲了下来,拿镊子的手无比熟练,一下子把他的上衣剪成了两半。
“为我……”陆天一句话说了一半,上衣已经被她剪成两半。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女人动作迅速,便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手脚并用,顺带拖着下半身往后挪开,随口惊慌失措的喝道:“你要干嘛?”
女人愣了一下,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面对野猪怪时,一步不退,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天,竟然还会有怕成这样的时候。
“哎呀,我说小白,你别挑逗我啊。这荒山野岭的,就你我孤男寡女,我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陆天稍微定下了心来,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哦?你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她一边微笑着问道,脚却没有停下。这会儿功夫,她便又凑了过来,伸手一扯,行云流水一般,直接把他的上衣扔到了地上。
“我就怕你到时吃亏。”这一整个早上,他看这女人一声不吭,反倒是这会儿话多了不少,便故意拿话逗着她。毕竟,只有让她开口,对于她心里的意图,他才能多了解一些。“我心里想着,让谁吃亏都行,又怎么能让小白你吃亏呢。”
“坐着,别动。”女人收敛了笑容,俯下身来,仔细查看了伤口。
“小白,你是医生吗?”
“杀猪的!”女人瞪了他一眼,一边用镊子把他的伤口拉开清洗,一边微笑着,慢悠悠的问道,“现在还想做那什么事吗?”
陆天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大声叫出来。他咬着牙咧着嘴,硬是不一吭声。此刻,女人美好的微笑在他眼里变得无比狰狞。
“要是痛,就喊出来。没必要把脸皱成一团,搞得跟坨风干的腊肉一样。”
“风干的腊肉……”陆天重复了一遍,才咬牙切齿说道:“就算我的脸真是风干的腊肉,那也比你面瘫要好。至少这还是一张人脸,能表现人的内心世界,精彩而丰富,有感情,有情绪;有欢乐,有哀伤;有正义,有邪恶;有血也有肉,能哭也会笑。”
“是吗?既然你的脸这么好使,藏着这么多的丰富表情,那就尽情的出来表现吧,我给你机会,不用跟我客气的。”女人依然微笑着说道,清洗过伤口之后,这会儿,她终于开始缝合了。这第一针下去,直接疼的陆天嘴巴都裂到了后脑勺去了。
“小白,你变态!”一会之后,当陆天的下齿快被自己的上牙咬碎之后,安静的树林里终于响起了迟来的杀猪般的惨叫声……
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张小磊一如往常的醒来。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晕过去,又是他第几次醒过来了。至于其他的,他是如何晕过去的?是谁让他晕过去的?又是如何让他晕过去的?他一概不知。
根据上一次的记忆,他在一个巨大的猪圈里,和一群野猪怪同榻而眠,带着一身猪粪醒来之后,被许许多多的野猪怪逼到了墙角,之后,之后,便再没有之后了。
再次醒来,场景变了——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像只野兽一样。
从猪圈到笼子,随意的场所外加随意的做法,随意的就像小孩子心血来潮时候的一个蹩脚的恶作剧,随意得仿佛他真的就只是一只野兽,一条野狗,或者一只野猪,随意得他想想都觉得心碎。
“张小磊如此高级的一个人,哪怕是备受折磨,好歹也带来点高级的折腾,怎么可以被如此随意的对待?”
“是谁在导演这一切?”张小磊苦思不得其解,“这个人又是为何要做这一切?”
这世界上折磨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却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一种。也许,折磨他的人,确实也只是心血来潮,在某天蹲马桶的时候,忽然想找点事折腾一下,于是便有了张小磊的所有遭遇。
“混蛋!”
“你是谁。”
“有种出来。”
“你有种出来啊。”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任由张小磊大声叫骂和质问,却始终没有任何回答。如同困兽之斗,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恣意叫骂和发泄,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音。一切的骂声都被忽略,一切的行为均告无效,就像拳头打在了空气上。
他终于瘫软倒地,带着意志和希望一起垮掉,留下了无力,无可奈何,以及深深的绝望。他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横溢而出,毫无意义的重复说道:“藏头露尾的王八蛋,有种出来啊,敢做不敢当。”
他已经被打垮了,意志和希望碎了一地。打垮一个人最好的办法,绝对不是一刀将其捅死,而是切断他的希望,让他绝望的连死去的力气都没有。不管是谁在跟张小磊作对,都绝对是个深谙此道的人。而这样子的人,绝对是个最可怕的人。
而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张小磊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子的人了?
不得而知。
巨大的笼子里,张小磊早已哭晕过去。
河很清澈,清澈见底。河面小小,河水浅浅,流速缓缓,河面漂浮着点点金色光斑,如同金色缎带一般铺展开去,一直到远方。至于——流到哪个远方?远方又有什么?是否归家之路?一概不得而知。
清澈水底,不少大鱼小鱼逆流而上,就像在水里散步一样,速度不快也不慢,摆动的尾巴折射出许多欢快。
远方不得而知,眼前美好无比。
陆天忽然就想游泳了,一抹恶作剧的邪恶在他嘴角浮起。随即,他回过头来,看着一声不吭站在身后的女人。
“小白,你游泳吗?”
女人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她抱着太刀,站在树荫下,身姿笔挺,腰杆笔直,笔直得如同一杆投枪,一杆随时准备投射的投枪。
“面瘫不见好转,这下又变成了全身瘫。”陆天嘀咕道,转过身,洗干净手,又捧起水恣意喝了几口,仰起头,享受的吧唧吧唧嘴巴,再把罐子装满,用手臂揩干嘴角,随意说道,“究竟要什么样的经历,才能把人变成这么一块木头呢?”
女人依旧不吭声,回答陆天的,是噗通的一声——清脆,响亮的一声,夹杂着半声惊呼。惊呼之所以只有半声,因为另外半声要出来的时候,发声的人已经呛了一口水,于是便把剩下的半声惊呼和着水咽了回去。
随后,女人便看到,河水溅起了老高,河里的鱼群乱成一团,还有头朝下脚朝上扎在河里,手脚乱舞像只惊慌的鸭子的陆天。
没错,掉河里的是陆天,对于他的挤兑,女人采用了最直接的反击——一脚将送他进河里。
陆天在河里扑腾了一会忽然不动了,脸朝下背朝上浮在水面上,如同尸体一般,向着下游顺流而下。
“难道他不会游泳?”树底下,女人看了一会,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往下漂去,再没来得及多想。她整个人慌了神,扔了太刀,三步并作一步,如同一道白色闪电一般,瞬间到了河边,一伸手便拽住陆天。
也正在这时候,一动不动的陆天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他那耷拉着的右手反手一抓,抓住了女人伸过来的手,便用力往河里扯。
正在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在脸上成型的时候,陆天忽然感到一股大得让他难以抗拒的力气从手上传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凌空提了起来,之后,再被重重摔在地上。
陆天被摔得七晕八素的,他感觉整个人都散了架了,就剩下一把骨头,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沙子,石头,枯枝,落叶,还有硬邦邦的泥土地,仿佛在瞬间烙进了他的身体,疼得他吃牙咧嘴了好久。
缓过劲之后,躺在地上的陆天忽然看到,叫小白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前,史无前例的,带着一脸怒气,她左手依旧抱着太刀,右手却已经按在了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