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之前,陆天宁可相信母猪上树,也绝对不会相信,一个穿着人字拖和白色和服的女人,在杂草茂密并且坑洼不平的森林里,也能走得如此优雅。不过,就在这一刻,他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因为,这个女人就走在他前面,大概两米不到的距离。
她就那么款款的向前走去,脚步不徐不缓,如同一个穿着高跟鞋,端着红酒,正参加高规格聚会的贵妇人,雍容大度,踩着鎏金大理石,走在开阔的大厅上,高跟鞋和大理石的碰撞力度恰到好处,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同样恰到好处,一如精密计算过的一样,高贵而不失气度,留下一路风光,还有眼光。
咋一看来,她走得并不快,也没有快走的意思,而是以一种精密控制的速度,匀速向前走着,和陆天之间,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这一路走来,陆天故意改变速度,一会快走一会又慢下来,然而,两个人之间那两米左右的距离,却始终没有改变。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不得而知。
此刻,她领着陆天,要到森林的深处去,寻找淡水,还有张小磊。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绕任何弯路,她带路,速度始终如一,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任何迟疑。这片陌生的原始森林,仿佛就是她家的前庭后院,她对此处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这无疑又是一个迷。看着在前面左转右拐匀速前进的女人,陆天心里打了个咯噔,随即又一笑而过,若无其事的吹起了口哨——他不是自寻烦恼的人,对于异乎寻常的东西,许多人会在心里打一个结,做个记号,时时惦记着,琢磨着,猜想着。而他却不同,从小到大,他就不知道心结是什么东西。
如此一来,当别人在给自己打上心结的时候,他却是在笑。自然而然的,也便成了个太阳一般的人了。
“笑什么?”走在前面的女人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陆天问道,自始至终,女人并没转过头来,自己虽然笑,却没有笑声,只是笑意。
“难不成,她的后背还长着眼睛?”
“笑什么?”女人继续问道,以那种特有的,如同珠子掉在冰块上,冷冷淡淡,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问道。
“就那么感兴趣?对于我的笑。”
女人不再说话,沉默着,继续走路,以她特有的节奏。陆天却又笑了,如同一个顽童一样,一抹调皮的弧度,从嘴角蔓延了开来。在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一个精致的冰雕正在融化开来。
人这种东西,只要还对某事存在兴趣,就还有沟通的可能性。
“很得意,是吗?”女人问道,“觉得可以借此,对我了解多一些,来满足你那无聊无趣的好奇心?”
“唔!”正走着路的陆天,忽然顿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脸上,仿佛刚刚吃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苍蝇一样。一会之后,才悠悠的说道,“干嘛那么严肃呢。”
女人不答,继续走路。
“我说,你是雪地里出生的吗?”
行走中的女人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依旧不做回答。后面的陆天,却已经眉开眼笑,自言自语的说道:“除了冰天雪地出来的孩子,还有谁会这么冷淡呢?简直就是一个大冰块似的。”
女人不答,依旧前行。
“你叫什么名字。”没有反应。
“你是女人吗?”没有反应。
“穿着白色和服,冷酷得更块冰一样,又一声不吭,还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一边走着,陆天从路边折了一根小草,拿在手上,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没有个称呼,始终不是办法,算了,就算哥吃亏好了,绞尽一下脑汁,送你一个名字吧,谁让我是个超级大好人呢。”
前面没有反应。
“小白,要不你就叫小白吧。”陆天忽然大声呼道,“雪白的和服,雪白的太刀,雪白的性格,就是小白了。”
走在前面,女人明显一个踉跄,一个没站稳,差一点没当场倒地,冷若冰霜的脸抽搐了一下,心想:“是哪里出错了吗?废了这么大劲,这家伙难道是个****吗?”
这般想着,人也瞬间冷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了,凝固在一起,氛围一下子变得格外凝重。
“小白!”
在她身后,陆天明显感到了冷意,就仿佛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扯着喉咙,小白小白叫个不停。
女人愣了一下,眼睛有些惊讶,便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前行,以那种走红地毯的雍容优雅,匀速行进。
在接下来的这一路上,陆天继续自说自话,女人却再没什么反应,真的就如一块会移动的冰块一样,连阳光也难以让她融化。
陆天倒也不甚在意,自顾喊了几声小白,看前面没啥反应,便一个人唱起了beyond的《快乐王国》,用他那特有的,杀猪一般的破嗓音,硬是把歌曲里该有的青葱岁月的意境,唱得如同老汉呻吟一般难听。
当他的歌声随风一起传开时,前面的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全身哆嗦了一下,嘴角一个抽搐,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森林骚动了,不知名的鸟群从树丛里飞了起来,不满的绕着树丛飞来飞去,嫌弃的眼神一目了然。不远处,还有更远处,各种蹄声,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也在宣泄对他的不满。
陆天对此视若无睹,没走多久,便硬是把整首《快乐王国》给呻吟完毕。之后,他依旧觉得不过瘾,略微酝酿了一下,一昂脑袋,一张嘴巴,竟然唱起了窦唯的《无地自容》,在接下来的这几分钟里,整片森林,除了他之外,其他具备听觉系统的生物,全部无地自容了一次。
那嘹亮的歌声,那任性的调调,那亢奋的情感,还有那投入的表情,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让今天的窦唯无地自容,悔绿了肠肚,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创作这首歌出来——让这小子如此糟蹋。
歌声进入高潮部分,当陆天再一次唱道:“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时,前面斜刺里的草丛忽然激烈的抖动起来,下一刻,一头精壮的野猪怪冲了出来,这家伙貌似情绪不太好,快要冒火的眼睛瞪得都凸出来了,一身黑色毛发挺得都竖起来了,一出来,便顶着那标志性的尖角,朝着女人拱了过去。
女人往后,行云流水一般,随意退了几步,不过一两秒钟时间,便到了一棵大树背后,站住,抱着太刀,冷冷的看着野猪怪,又看了看陆天,看来,她没有出手的意思。野猪怪拱了一空,抬头,白衣女人已经不见,面前,豁然便是陆天。
歌声戛然而止,陆天还来不及吃惊,便已伸手,从背包里抽出徐宁的骨刺,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往侧边移了几步,挡在了女人和野猪怪之间,正面对着野猪怪,对着那锋利的尖角,还有愤怒的眼神。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替女人挡下野猪怪。他本可以逃走,也可以像女人一样,往后退几步,找棵大树,躲起来,暂避风头。然而,就在一瞬间之间,他选择了最笨的方式,直接挡在了两者中间。
大树后面,女人依旧站在那里,她当然没有再逃,因为,她已经不需要逃——她本来就不需要逃。此刻,她的脸色依然冷漠,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惊讶。至于她的心里,那个涟漪究竟有多大,就只有她自己才能清楚了。
不过,对于面前这个男人,她越发琢磨不透了。事实上,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直到现在,陆天所带给她的惊讶,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所经历的惊讶了。尽管,她的身份决定了,惊讶只是家常便饭。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自己了,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这一天,陆天从早上一出场,便已大出她的所料。
早些时候,当太阳升起来时,坐在巨大的礁石之上,她还在琢磨着,沙滩上那个男人,是否因为自己说要杀他,而正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她已经琢磨了一整个晚上。
也正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左手拿着水壶,右手拿着烤肉,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
“味道不错,来一块试试?”他把烤肉递了过来,若无其事的说道,仿佛她昨天的话,只不过是耳边吹过的海风。
“为什么给我?”女人冷冷的问道,带着她特有的冷漠。
“因为你是人。”
“对所有人你都会这么做?”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目前这种情况。”
“你就不怕我真是来杀你的?”
男人耸了耸肩,又把肉递了过来,无所谓的说道:“味道不错,多吃点。”看着她接过肉,随即,他戏谑一笑,露出雪白光洁的牙齿,又把水递了过来,那样子仿佛在说:多吃点肉,多喝点水,这样子,你才有力气杀我。
她表面依旧冷漠,心里却已经哭笑不得,眼前这家伙,是神经大条,还是神经病?之后,她带着他进森林,找水,找张小磊……
之后,现在,这家伙替他挡住了野猪,明明没什么能耐,却臭美的拦在前面,一身挂彩,硬是没有让野猪怪往前冲出一步。
野猪怪又一次蓄力往前拱……
看着那坚定背影,她终于从树的后面转出来,右手握了握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