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听闻宁容与与太后公然树敌时,人还在外面的茶楼里。
今日想着出来散散心,云拂便建议她来茶楼里听几个故事,喝几口茶,想来也的确舒缓身心。
但当说书的先生讲到一半时,茶楼里忽然闯入了一名小厮,提着一个空袋子跑来,喘了一口大气,扶着门框对讲书的先生喊:宁王金銮殿上论太后干政,与御用军大打出手。
她正品茶,闻言眼皮一跳,手间的力道瞬间松了,杯蛊直落在地上,“啪”地一声,在瞬间噤声哑然地茶楼里极为清脆,却敲不响她大脑当时的一片空白。
茶楼中人先看她,然后看向奔来的男子。还未等男子说话,她已不知道自己何时低头冲了出去。
她心上跳得极快,像打了鼓一样,仿佛马上就快要跳了出来,敲击着她的胸口,压得她胸口异常沉闷。
她一路赶回了长乐府,庭院中的枫树已经尽数落下,树干略秃,她从回廊中穿过,直直走向书房。
那名男子果然就在这里。
时隔一月,他屋中模样未变。
檀香幽幽,他坐在几案前,几案上放着基本册子,他未绾的墨发垂落在衣襟与青盈的长袍上,他淡然坐在几案前,似往常的模样,抬首看见她,眼底都是轻柔至极的温暖与笑意。
她喘着粗气,慢下了脚步,走了进去,走到几案前,正面面对着他。
“你跟太后作对,不会有好处。”
他弯起唇角,放下手中的墨笔,目光凝向她。
司南咬了一下唇,说,“你跟太后作对,就是在跟整个朝堂作对,你明知道朝中无人不倾倒向太后,你却还这般莽撞。”
“司南。”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不要叫我!”司南攥紧了拳头,语气抑制不住的怒意,气得浑身几乎都在发抖,她拉起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气道,“你还坐在这里,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你知不知京城都已经传开了,以后朝中都是你的敌人,你要怎么办?你去请罪,赶紧去请罪。”
他任由她将他拉起来,任由她拉着带他向外面走,走到回廊,他却停了下来。
“司南。”
“我都说了你不要……”她边怒道,便回头。
见回廊卷入枫叶,他满眼温柔的笑意,“是啊,朝中树敌,没有人再站在我这一边,所以……”轻声问道,“现下,你肯带上我了么?”
这是她……千分万分,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这是她……甘之如饴,愿意去保护的那个人。
她不知道怎的,心上的某根弦似倏然断了,紧绷的一切都在此时骤然消失,那些缠在心上的乱麻被快刀斩断,眼前蓦地变得模糊,而后清明。
她仿佛所有的心事突然敞明,在他面前,她就像个只会逃跑的逃兵,而他似谅解一切那般,一直跟在她身后,或者……是站在她的前面等着她。她胸口有股心酸难抑,涌了上来,刺痛着胸口。脸上一片湿润,眼前似蒙了大雾,却无比通透。
“不……”她却握紧了他的手,想要松开那般难,她声音夹着隐忍的哭音,“我不带,不带……”
他伸手拂开她脖颈的长发,看见了那条长长的疤,还泛着淡淡的红色。他垂了垂眼,指尖抚过长疤,长长地沉吟一声,目光温温柔柔地看向司南,擦去眼角的泪痕,额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嗯……不带可是不行的。你现在就这么爱哭,改日,我若教你打架,你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为了帮助她,而对抗太后和朝廷,会不会值得。
他算不出值得和不值得,他想,他也是没有去算的,或许就是这么一条命而已,其他还有什么呢?失去了,便是失去了。
所以说,人不是很爱惜自己的。当他有了……更爱惜的人之后。
夜里的时候,他提着热茶去找司南,在后院中遇见了她。
她恬然垂目,身披一件月白的长袍,坐在庭院中冥想沉思,层林尽染,仿若落日朝霞,于暗夜中灼伤天色,她安然伫于其中,一眼惊丽万分。
她背对着,未察觉到他的靠近。
他将茶壶放在石桌上,似很久以来第一次和她坐在这里,他却仍然举止自然。
倒了一杯茶,她方才回神,见到他,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宁容与未答,反问笑道,“在看什么?”
“风景啊。”司南垂首笑道。
“嗯?”他趣味盎然,“什么风景要同我争风吃醋。”
司南忍俊不禁笑了出来,笑道,“方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便回想着小时候见过的风景,你若想吃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稍许麻烦。”
宁容与但笑不语,司南觉得奇怪,以往他总会接上话,并反过来压一压她的气焰,此刻倒是琢磨了半晌,道了一声,“那倒也不错。”
司南眨了眨眼。
他转而换了个话题,道,“我见你时常避着寒山,寒山为此很是不解,不知是因为什么?”
司南哑然,想到了那名从不讲话的男子,“倒也不是避着。”顿了顿,“只是往时同他说话,他都不曾回我,想来许是我的问题,便不怎么再遇见了。”
宁容与喝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沉吟了一声,道,“他约莫,是在同你问好。”
“嗯?”
“寒山的嗓子,早在年幼时便坏了。自那之后,虽能出一星半点的声,却也说不了话。便再未开口。”他重新添了一杯茶,道,“久而久之,寒山与人都是用眼神交流的。”
司南睁大了眼睛,“眼神交流……要怎么交流?”
“嗯……这点褚光比较学得来,日后你可以向他讨教二三。”宁容与岔开了话题。
司南却不依不挠,眨着眼睛追问他,“那你平日里,是如何同他交流的?”
宁容与指尖点了点杯,道,“这茶有许凉了。”
司南轻声笑出,转而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她默了默,道,“这两日来,我多少对朝中的事情也有所听闻,前些时日,太后整顿朝堂,以你和顾将军为首,分出人马,辨别势力,我想,她是在为自己找后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