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太宗用过晚膳,忽然浑身乏力,发起高烧,宫中一阵忙乱。太医已经诊过几次,说乃是急症,太宗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再加上日日操劳,急火攻心,只需诊治调理数日,即可康复。百官齐来皇城之南的朱雀门前问安,太宗命散去。
东宫太子李治前来问安,侯承宗出来传太宗口谕:太子纯孝仁和,可为天下楷模,朕近日身体不适,太子奉旨监国,理应竭诚奉公,勤勉政事,不可怠忽。太子亲来问安,朕心甚慰。命即刻散去。
自三年前太宗远征高丽无功而返,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于是便命太子李治监国,一些日常之事,交与太子处理,一来可使太子多加历练,二来也可使太宗从纷繁无聊的琐事中脱身而出。
太子闷闷不乐,回了东宫。
二日后,太宗龙体渐复,清晨正坐在甘露殿中喝一碗莲子羹,侯承宗进来禀报:“陛下,太子前来问安。”
太宗道:“甚好,让治儿进来吧。”
侯承宗出去,一会李治走了进来。李治未到太宗身边,便即跪下,道:“父皇龙体欠安,孩儿不能服侍在侧,实在是不孝。父皇可大愈了?”
太宗笑道:“治儿起来。父皇已经无碍,这几日宫中可太平?”李治站起身,道:“各位臣工各司职守,并无大事。”太宗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前这青年人早已不是几年前的孩童模样,不禁心中大乐,想到大唐后继有人,深感欣慰。
太宗道:“我这里有刚送来的莲子粥,要不要来一碗?”
李治在东宫用过早膳才来,但一想到能陪父亲一同用餐,非常高兴,当即点头。
太宗吩咐:“媚娘,给太子盛一碗莲子粥。”
那媚娘站在太宗左侧,太子李治进来的时候,她就偷眼观瞧太子,这青年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双目炯炯,英姿飒爽,媚娘看了一眼,便即低下眉头,不敢再看。听见太宗吩咐,便拿起几案上的一只琉璃碗,从瓷锅中盛出一碗莲子羹,垂首走到太子右侧,轻轻道了万福,说道:“请太子用莲子羹。”
李治见那宫女递过来的琉璃碗,便伸手去接,甫一靠近,鼻中只闻得这宫女悠悠的体香,不觉神为之倾,忙偷眼看这宫女,只见她微低着头,发髻高耸,头发乌黑闪亮好似墨玉,一双峨眉纤细婉转,浓黑整齐,直插入鬓角之侧,她的眼睛却看不到。李治忙回过眼神,接过琉璃碗,捧在手中,却见她手指有如嫩葱,白皙娇嫩,十指纤纤。媚娘躬身万福,退回方才所站的地方。
李治喝了一口莲子羹,这莲子羹加了莲子,白果,银耳,枸杞,冰糖之类,实乃进补佳品,喝在口中香甜甘美,说道:“多谢父皇,孩儿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么美味的莲子羹了。”
太宗知道李治说的是什么意思,自从长孙皇后过世后,父子俩并没有多少机会享受天伦之乐,前几年几个皇子的夺嫡之争,还险些酿出事端。此次若不是自己大病一场,父子二人还是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当即说道:“治儿,如今你是监国,朝中事情当为父皇分忧,无事之时可多来甘露殿,父皇也可多多向你说一些治国理政的事情。”
李治大喜,跪地磕头,道:“是,孩子每日能得父皇教诲,真是十分欢喜。”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家常,李治知道太宗并未大愈,便即告辞。太宗哈哈大笑道:“治儿终究长大了,父皇无忧矣。”
李治躬身后退,将出殿门,偷眼向那宫女瞥过去,只见那宫女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夹衫,身材丰腴秀丽,面色明艳,双目闪亮,正自拿一双大眼睛瞟着自己,一双剑眉高挑如鬓,娇柔中透着一股英气。那宫女见李治投向自己的目光,脸上一红,忙移开双眼,低下头去,李治心中一荡,暗自欢喜。再看太宗时,只见太宗手按着肋下,眼神恍惚,不知看向哪里。
李治回到东宫,心中暗自盘算,这宫女明艳可人,娇羞无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若是把她要了过来,不知父皇是否愿意,一时间神思恍惚,饮食倦怠,满脑子都是媚娘的影子,坐立不安,竟有不知身处何处之感。
太宗喝完一碗莲子羹,放下琉璃碗,忽觉肋下一痛,忙用手按住,吩咐媚娘,去把太医唤来。
两名太医本就在殿外侍候,片刻之间进了甘露殿,一名太医名叫张泉枢,他来给太宗诊脉,问道:“陛下,可是哪里有异样?”太宗只觉肋下隐隐生疼,道:“这里。”张泉枢诊了右手腕,又来诊左手腕,只觉得左腕关穴之脉既短且虚,浮滑生涩,是急火未退之象。另一名御医名叫吕文成,他也过来号诊一番。二人商量了片刻,一起跪倒。
张泉枢道:“启禀陛下,臣等无能,前日陛下肝火过盛,臣等用了泄补之法,泄去肝火,补充元气,只是…只是肝火似乎并未泄尽,还有些许残留,臣等方才拟了个方子,只需一日,陛下龙体必定康复。”
太宗于医道并不通晓,当下准奏,二位太医急忙去太医院照方抓药,煎了来给太宗服用。媚娘服侍太宗喝下汤药,太宗沉沉睡去。
掌灯时分,太宗方醒来,这几日顽疾缠身,再加上年事渐高,思念亡妻长孙皇后,形容憔悴,他不愿自己的模样被更多人看见,因此只吩咐侯承宗和媚娘陪侍在侧,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踏进甘露殿内,只在殿外候着。
太宗又服了一回药,坐在甘露殿暖室的软塌上,他面前宽大的桌案上堆满了奏章和卷宗,这是这几天他染恙期间堆积起来的,虽然有太子监国,但太子尚年轻,处理国事经验不足,有些事情太宗还是得亲自过问,才能放心。老太监侯承宗在暖室内多加了几个火盆,太宗的周围顿时更加温暖。
侯承宗躬身道:“陛下龙体虽已无碍,还是要时时注意为是,万不可再操劳了。”
太宗点头道:“你说的是,朕近年年事渐高,不如年轻时候那样不知疲倦了。特别是这次大病,竟有拆骨抽髓之感。”
侯承宗道:“陛下春秋鼎盛,此次只是偶感小恙,略加调理便可无妨。”
太宗点点头,他深知自己年逾五旬,自从三年前远征高丽归来,便精力体力大为不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戎马倥偬,退敌无数的年轻人了。特别是这次一场大病,太宗感觉自己的内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无论如何调理诊治,竟是起色甚微。
太宗没有再说话,拿起手中一卷奏章看了起来,侯承宗悄立近旁,没有稍动,竟似一尊雕塑一般,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这道奏章是静王李存基上奏,奏章中写道:近日京城各门出入的可疑之人大增,人数有数百之众,大多数是乞丐,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男子,行迹非常可疑,曾经抓了几个人盘问,都说家住万年及长安两县,因为天气寒冷,家中无粮,不能过活,才到京城讨饭,并无确凿的犯罪。按照大唐法例,民众自由来去,如无不法之事不得干预,因此只得任由他们出入京城。这批人数量庞大,臣怀疑这些人可能与前几日的皇宫夜入刺客之事有关,不可不引为注意。现已在京城各处加强戒备,一旦有事,即可扑灭,望陛下降旨,加强城防,免生不虞。
太宗拿起一只狼毫,本想在奏章的题头写上:国策不可擅更,宜严加防备。随即想到:下令虽易,杜绝却难。这批人聚集京畿,只怕是有所为而来,以皇弟之能,竟须上奏此事,显然非常棘手。那刺客尚未抓到,此时此刻,宫中是否有其内应尚不得知,这刺客意欲何为更是毫不知情,若是任其发展,必成心腹大患。
随即对侯承宗道:“刺客之事查的怎么样了,宫中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侯承宗躬身道:“这几日老奴细细盘问了掖庭宫内各个职司的首领太监,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那晚发现刺客之时,是在寅正,想来他进入皇宫是在丑末寅初时分,那时宫中人等睡眠正酣,不会发觉,何况这刺客武功极高,自是不会留下什么响动。至于宫中是否有他的内应,老奴已命各首领太监外松内紧,暗暗观察,一有可疑之处即来报知。“
太宗道:“如此甚好。你传朕口谕,告诉静王,长安城中也是此法,宜暗中警戒,不可过分张扬,以免人心骚动。“
侯承宗道:“是。“躬身出殿,去传太宗口谕给静王。
太宗又拿起褚遂良的那道奏折,高丽之事始终是太宗的一块心病,总觉得若无法臣服高丽,自己的这皇位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草拟一旨,命大将薛仁贵设法离间高丽君臣,以弱其势,再找机会打破定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