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渐渐停了,北风却依然劲吹,皇城像以往一样,庄严耸立在长安城的北侧。清晨在朱雀门前的一场打斗,似乎并没有影响皇城的秩序,兵士们依旧巡逻,内监依旧忙碌,宫女们依旧打扫庭院,早朝也依旧按时进行。
朱雀门前早已经打扫干净,连血迹都冲洗的毫无痕迹。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知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里兵戎相见,好几个人血溅当场,命赴黄泉。
太宗李世民每日起的甚早,已经从老太监侯承宗口中得知昨夜刺客之事。早朝之上见皇弟静王并不在班,也没有多问。其时大唐国力鼎盛,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早朝之上并无大事,只是宰相褚遂良进了一本,言及高丽之事,太宗不置可否,随即退朝。
太宗于马上得了天下,又在玄武门之变后登上皇位,由来二十二年,期间平定突厥,吐谷浑,高昌,威服四海,天下宾服,太宗本人也被天下各国称颂为天可汗。太宗又善于纳谏,勤政爱民,每日里辛劳不辍,百官各擅其位,清廉自守,百姓安居,盗贼绝迹,大唐当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帝国。
退朝后太宗回到甘露殿,微觉乏累,便屏退诸宫女太监,只留一名惯常使唤的宫女在旁侍候,他侧卧在软塌之上,闭目养神。这甘露殿十分宽大,大殿中间以极厚的锦帘围绕出一个暖室,暖室里燃着火盆,天气虽冷,这暖室却温暖如春。
过了片刻,老太监侯承宗在锦帘外面说道:“陛下,老奴有事禀报。”
太宗命宫女拉开锦帘,问道:“可有了眉目?”
侯承宗道:“陛下,老奴已经查明,昨夜的刺客去过掖庭宫。据那里夜值太监说,昨夜一切如常,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但据掖庭宫外巡逻的军士讲,发现那名刺客的地点,正是掖庭宫的南宫墙,当时那刺客越过南宫墙而出,触动了墙根的花草,才被发现。侍卫蒋帆一路追踪到朱雀门,才将那人截住。”
太宗道:“掖庭宫?那里是宫人居住之所,并无紧要之人。如此看来,刺客并非为朕而来。”
侯承宗道:“老奴也是如此猜想,那刺客武功高强,杀了数人,连蒋帆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甘冒奇险,夜闯禁宫,去那太监宫女所居之处,所为何来,老奴一时也猜想不透。”
太宗细思的一会,低声道:“你可命人暗暗查访,掖庭宫之中可有什么可疑之人,不要惊动了宫人,以免打草惊蛇。”
侯承宗道:“是。”却并不退下。
太宗问道:“还有何事?”
侯承宗道:“昨夜掖庭宫的夜值太监自知死罪,现在跪在甘露殿外,请求陛下发落。”
太宗摇摇头,道:“算了,朕不治他们的罪,都散了吧。连我的皇弟存基都拿不住刺客,他们能有什么本事捉拿刺客?”
侯承宗跪地谢恩,道:“陛下仁慈宽厚,老奴替他们谢恩了。”起身退出殿外。
太宗拿起褚遂良的奏章,刚要打开,忽觉头脑一阵眩晕,又将奏章放下,躺在软塌上。旁边那名宫女见状,轻轻上前,问道:“陛下,奴婢给陛下揉揉太阳穴。”
太宗看那宫女,正是惯常使唤的,便道:“嗯,感觉有点乏累,朕睡一会儿。”那宫女手指轻柔,放在太宗眉鬓两侧,缓缓揉动。太宗只觉这宫女温柔软香,柔按的手法娴熟,轻重缓急无不恰当,十分贴心,片刻之间就昏昏睡去。那宫女见太宗睡得沉了,便停手不按,静静立在锦帘之外。
过了半个时辰,太宗转醒,轻咳了一声,那宫女在外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太宗问道:“现下什么时辰,朕有些饿了。”
那宫女道:“现下辰时刚过,陛下先用些点心,奴婢这就叫御厨传膳。”宫内时时预备好饭食,一有需要,马上供给,此乃定例。
太宗忽然想起,当年戎马倥偬的时候,往往风餐露宿,饮食粗俗,食不定时。那时太宗还是秦王,长孙皇后初嫁秦王,便时常随军出征,有时行军缓急之际,长孙皇后亲手为他熬制一碗粳米粥,秦王吃的香甜无比,夫妻恩爱之情,往往就在一碗粳米粥中体现出来。现在想来长孙皇后去世已近十年,那份刻骨铭心的夫妻感情,也不复体会了。
太宗道:“不必传膳,你让厨房熬一碗粳米粥来。”
那宫女道:“是。”走到甘露殿外自去吩咐。
太宗又拿起褚遂良的奏章看了起来。奏章中言道:自贞观十九年远征高丽以来,高丽臣服,不复交兵。近日高丽权臣泉盖苏文修筑定州城防,坚墙深垒,豢养将士数十万,又屡次进犯边界,引起两国摩擦,似有窥视辽东之意。愿陛下遣一二猛将,赶赴辽东整顿军务,高丽的威胁可以一扫而平。
太宗坐起身来,心中愈加烦闷。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无功而返,太宗一生战无不胜,征高丽这一败实在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其实,当时宰相褚遂良屡次进谏,反对太宗亲征,劝太宗只需派遣一二猛将,数万雄兵,高丽自平。太宗并未听从,而是坚持亲征,致使在安市城之战突遇寒冬,进退失据,不得已撤兵回京,无功而返。
太宗重重的拍了一下软塌,心中暗道:“小小的高丽欺人太甚,朕必定要灭了你的威风。”暗下决心,要再次亲征,以服高丽。
其实在太宗内心的最深处,征服高丽的根源还是来自玄武门之变。当年秦王在手下亲信尉迟恭,侯君集等人的支持怂恿之下,于玄武门杀死兄长李建成,弟弟李元吉,后又逼得父亲高祖李渊禅位于己,这才登上皇位。他虽励精图治,使得大唐国力强盛,他个人的声望也如日中天,但内心深处总是害怕别人说一句:太宗的皇位是篡夺而来。即使现在自己在位,没人敢于多嘴,但千秋之后,总会有人评价自己功过得失,那一句夺权篡位,是自己无论用多少功绩也化解不了的。因此,太宗要亲征高丽,用臣服一个外邦,吞并一个国家来掩盖纷纭众口,也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
太宗正自沉思,只听那名宫女说道:“陛下,粳米粥熬好了,现下可否用膳?”
太宗回过神来,道:“拿进来吧。”
那宫女手捧食盒,进来侍候太宗进食。太宗吃了一口粥,只觉得入口绵软细腻,清香可口,却没有当年在军中时那碗粳米粥的粗劣之感,更没有长孙皇后亲手调制的深情密意在内。他吃了几口,看着那名宫女,只见她双目闪亮,炯炯有神,细眉高挑,鼻端直隆,面如凝脂,细腻温润,正自低头盛粥。太宗问道:“你可是叫做媚娘?”
那宫女道:“是,奴婢父家姓武,贞观十一年入宫,封为才人。”
太宗道:“你今年多大了?”
武媚娘道:“奴婢生于武德七年,今年二十四岁。”说话时声音柔和甜美,有如银铃,太宗听闻,心怀大畅。
太宗道:“如此说来,你十三岁进宫,已经十一年了。朕记得上个月朕微染小恙之时,也是你在旁侍候,那时朕问过你的名字,只是记得不确切了。媚娘,好,好。”
太宗吃了一碗粥,媚娘退下。太宗独自一人思量征高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