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抱着那少年进了暗室,那里面阴暗潮湿,扑鼻一股发霉的气味,十分难闻,苏进走到一处墙角,掀开一块镶在墙壁上的木板,一股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原来这是一条通道,一直通到酒馆的屋顶,暗室之中有人时便打开以作换气之用。
苏进隐隐看到暗室的墙角放着一张大床,屋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他把少年放在床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着,点亮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暗室顿时亮了不少,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四边的墙壁。屋子大约一丈见方,屋中除了一床一桌,别无他物。
苏进看那少年,只见他面色土黄,黄中透着黑气,按他脉搏,只觉脉象混乱,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抵住他后背的肺俞,心俞,肝俞,脾俞诸大穴,向他体内缓缓输进内力,助他疗伤。
过了一会,那少年醒来,睁开眼睛,眼前昏昏暗暗,不知身在何处。他慢慢将焦林放在他口中的回龙祁阳丸嚼碎,缓缓咽了下去,只觉得口中一片清凉,很是舒服。
苏进道:“小兄弟,你受伤甚重,不可劳心用力,只需静静躺着,我以功力助你慢慢调理,假以时日,必能复原。”
这少年看看苏进,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老伯,是你…是你救了我?”苏进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须救你一命,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得保你的命在。”那少年道:“我救你一命?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武功高得很,我…我什么都不会,连自己的性命都快没了,如何还能救人?”苏进道:“方才在朱雀门前,我遭人围攻,若不是你一句提醒,我早就没有命了,那不是你救了我?”
那少年努力回想,说道:“我好像是说过什么,却…却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家里闯进来一伙人,我爹爹妈妈都…都被他们杀死了,我也受了伤…我拼命逃了出来,然后…就倒在了大街上,再然后…”他心中悲痛,突然呼吸不畅,剧烈的咳嗽起来。
苏进再输送真气,助他平复。那少年渐渐停止咳嗽,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眼中现出恐惧的神色,道:“我的刀子呢,我的刀子呢?”
苏进从身边皮囊之中掏出少年所持的那柄匕首,递给他,说道:“小兄弟,这可是你的匕首?”方才苏进抱着这少年的时候,见那匕首锋利,就顺手放在皮囊之中。
那少年一把将匕首抓在手里,渐渐地不再颤抖,回复了平静,向苏进道:“老伯,你是好人,是不是?你给我治伤,我想一定是好人。”
苏进笑道:“苏某好人算不上,但生平从不做对不起人之事。”
那少年道:“我就称你苏老伯,苏老伯…你是好人,我知道。”紧紧我住匕首,眼神倦怠,慢慢合上了眼,睡了过去。
苏进看着这少年,想到他父母被杀,自己一条命只剩下半条,不禁黯然。他在少年旁边坐下,盘膝用功,回复精力。
过了半个时辰,那少年忽然浑身一震,口中汩汩流出淡红色的血水。苏进大急,右手食指按在他大椎穴上,给他输送内力。苏进内力甫进大椎穴,忽觉少年的体内有一股力量与自己的内力相抗,这股内力极尖极锐,与自己的浑厚内力相抵,苏进大是奇怪,催动真气,将那股尖锐的内力压了回去,自己的内力才如浑厚的暖阳,进入大椎穴,散入梁门,太乙,天枢,大巨诸穴,助他治疗脾胃之伤。少年停止吐血,仍旧睡的沉沉的。
苏进看着少年酣睡不醒,不似他催动内力与自己相抗,更何况这少年才十五六岁,如何体内竟有这极尖锐的内力,竟似修炼了二三十年一样,他心中大奇,细细思索,不得要领。又再试着点击这少年的天池,神藏,大椎,巨阙,气海诸穴,这些穴位分属不同的经脉,只觉得这些穴位之中也有一股真气与自己的内力相抗,只是不似大椎穴中那样尖锐,有的轻如云烟,若有若无,有的一滑而过,甚难觉察,有的却重滞艰涩,好似一人肩头压了千斤重担,硬要踽踽而行。
他又去探少年右手的关穴,这右手关穴正是方才焦林所说察觉这少年丹田中有股极强内力的穴位。他暗运真力于指尖,细查片刻,感到在他微弱的脉象之下,若隐若现地隐伏着一股极微小又极有力的起伏,与自身脉象同起同落,若不是深谙武学医道之人,万难察觉。
苏进沉浸武学数十年,从没有见过一人身体之内有如此怪异的内力。他心道:“这小子内力如此奇怪,或贼,或重,或轻,或浮,丹田之气中正洪大,表象于大椎穴的却是尖锐如贼,天池穴有如清风,神藏穴滑溜如鱼,气海穴重滞艰涩,一人身兼数种内力,却是如何修炼?可是这小子如此年纪,即便从出生开始就修习内功,内力也不可能达到如此深厚。”
少年呼吸沉重,酣睡不醒。苏进又想:“他受了如此重的内伤,三焦破裂,五脏俱损,或许是因为受伤之故,才有内力的不同表象,也未可知。”
忽听得头顶声响,那口大缸被搬开,焦林跳了下来,又把大缸搬回。焦林道:“二哥,你的伤势怎么样,手腕可还疼痛?”他手中拿着吃食,放在桌子上。苏进拿起一块牛肉吃了起来。
苏进道:“我的只是小伤,不算什么。只是这小子的内伤倒着实奇怪。”于是把察觉到少年体内的诸种内力告诉了焦林。
焦林双手手指按在少年双腕的寸关尺上,道:“这小子奇经八脉无一不损,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兄弟我学医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脉象,至于他体内的奇怪内力,不但未曾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
苏进道:“四弟,当今之世若是你也不能救他,只怕没人能救得了他。”
焦林接着说道:“他足阳明胃经寸寸断绝,手阙阴心包经极为虚弱,有若游丝,足少阴肾经不纳气血,以至肺内满胀,呼吸不畅,任脉却是重滞异常,当是伏有重大疾患,积重难返。其他经脉也俱都损伤,有的受到震动,有的断绝难续,有虚,有实,有浮,有滑…若是以极强内力助他打通足阳明胃经,却怕震动了手阙阴心包经,若是以阴柔手法点他天池,天泉,曲泽,只怕足少阴肾经虚不耐受,若是…”
忽然他跳起来,道:“一塌糊涂,一塌糊涂,救他作甚,还不如死了倒也清静,即便治好了也是一个废人。”
苏进知道焦林医术精湛,于武学也有精研,实在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奇人,连他也束手无策,不禁眉头紧皱,默然不语。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焦林是在思索对策,苏进却是为这少年担心,暗室之中只听见少年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苏进道:“四弟,方才官兵四处搜查,现在可都走了。”
焦林鼠须一翘,道:“这群王八,哼哼。”于是将早上官兵前来搜查店铺,又忽然撤走的事情诉说一遍。又道:“二哥,你道他们为什么明明知道你在东市之中,却都撤了出去?”
苏进道:“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想来当是有原因的。”
焦林道:“官兵撤走后,我到东市之外,假装闲逛,四处查看。原来官兵都穿了寻常的衣服,十余人一队守住了八个出口,看守的甚是严密,若不是我认得他们好多军士,外人只怕是很难察觉。”
苏进道:“他们这是引蛇出洞,你可看清他们都有些什么厉害角色?”
焦林道:“静王李存基主持此事,当在其中,另有些什么人,却不知道。想来四大护卫都会在其中。”
苏进听说是静王,心知无论如何是不能硬闯出去,自己在静王手底下走不上三招就得被擒,何况此刻手腕受伤,就算焦林帮助自己也是没有胜算。于是说道:“四弟,宗主交代的事极为严密,连你也不能告诉。此时事关重大,非得我亲自回秘城禀报宗主不可,若是我被擒或者死了,此事就此石沉大海,于宗主的大计很是不利,甚至有可能关乎天弃教的存亡。我不能现身,还请四弟出去打探,如何才能出城。哥哥感激不尽。”
焦林道:“二哥说哪里话来,兄弟自当尽力。我先出去查探,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二哥安全出城。”他转身爬上暗室口的梯子,欲推开出口,忽然回头道:“二哥,说不定宗主有法子救这小子一命。只是宗主如此高的身份,未必肯为他出手。”
苏进喜道:“不错,宗主六十余年阴阳兼修的功力,又见多识广,说不定真有法子。宗主他老人家仁义慈悲,必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不肯,我也要苦苦恳求。”
焦林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出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