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他从小就听闻，这城中有着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热闹非常。
十四岁那年谷雨时节，他装扮成普通富家子弟，偷偷流出禁闭幽深的皇城。
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是四月。天气晴好，空气中氤氲着牡丹香。
繁花争妍斗艳，让他惊叹。群花深处，一个硕大的雪色莲台。
他看见一位清瘦女子，白纱掩面，立在莲台中央。他看见她明澈的双眸。凝脂的素手。人群喧嚣，她静默地立于其间，犹如浮在水面的花瓣让人侧目。
那双眸里，端的是童真与善良。他听说：那是今年的花神。
青春的觉醒，是瞬间的事情——不过是短暂的四目相对，却犹如晨露濡湿他的掌心，温润的触感牵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终究，抹不去了。
【卷贰】
十六岁那年。一个侍从告诉他。都城里出了一个名叫“聆婉”的才女，天赋才情闻名遐迩，诗词水墨无一不精。
而他只是笑笑。古往今来，多少传闻名不副实。
【卷叁】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十七岁。他已是第四次素服来到这里。来寻那双清澈如水的眸。
每次都是失望。
弦月弯弯，他抚剑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薄醉微醺。
有点光亮自远而近。画舫。窗纸上，隐约看到女子起舞身影。如莲身韵，让他想到三年前的那人。不觉出口：高山流水何处去，前尘梦断一花神。
舫上舞姿倏然轻敛。他便笑了。日后，这里成了他常来之地。
【卷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山上据说有一片醉花荫。四月时，开的清浅。
她避开仆从来到此处，原是赏景，却不想落了素帕。
他孤身一人来到此地，原是赏景，却无心捡了素帕。
那帕上，绣着相思果。书：沙汀双木辗墨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几折湘裙烟缕细，莲漏三声疑忆君。落款处，顾聆婉。
他依旧夜色中去看那画舫。这次，有女子拎着衣裙走出来。蟾月一弯，清波粼粼。他于波光中看到她，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他认出那一剪眸。
有人唤她。婉儿。婉儿。她回眸，看到岸边的他。酡红了脸颊，拿了梅花低头嗅。这一年，他十八岁。
【卷伍】
一转眼，时光如水，二十三年过。
这一年，他四十岁。画舫还在水上，轻轻荡漾。那画纸折的梅花，依旧时有暗香来。他白衣翩然，隔帘望月。拿了笔墨在宣纸上绘出那年她花中脱尘身姿。竟然，已经这样久。她依旧身姿如莲，舞意翩跹。
她素手纤纤为他研墨，被他反手握在手心。四目相对时。她清浅笑。
婉儿，你不晓得，我思慕你，慕了多久。
她浅笑着将手中丹桂撒入碧色水面。
他也笑：可如今我知晓，那些思慕的光阴，都是值得的。从一开始，我就知晓，你该是我的。
二十三年？
不，比我们一起的二十三年。还要久。
【卷陆】
青灰瓦檐下雨落如珠。门前的花。屋后的菜。
窗外的蔷薇灿灿的的开，她在屋内风长气静的笑。
小狗俯在她脚下睡着了，孩子蜷在他怀中睡着了。
屋内有米香轻轻荡起，天色渐渐晚了。她摆好碗筷，轻轻的唤。
他的影子映在新酿的桂花酒中，突然惊讶地说，这酒里怎么有？她不解，走到他身边。怎么了？他突然揽她入怀，酒中，有美人。她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笑：这样大的年纪，还这样爱玩。丹桂酒，一酿四十三年。
这一年，他六十岁。
【卷柒】
七十岁那年，他把素帕还给她。
她笑。竟在你这里。
十二岁那年，我被选作牡丹花神，其实，我一点不爱牡丹。可是那年，我曾经邂逅过一双眸子。一双，很特别的眸子。
哦？
她将素帕放回他的手心。慢慢念道：沙汀双木辗墨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几折湘裙烟缕细，莲漏三声疑忆君。
从第一眼，我就知晓你是谁。对于要爱上的那个人来说，一眼，都嫌太长。
这一年，他七十岁，华发满鬓。
【卷捌】
青灰瓦檐已在岁月的浸润下生得流光溢彩。
朝露暮昙，光阴不自觉的悄悄带走了许多东西。
清风徐来，两方摇椅在暮色中吱吱呀呀的欢唱。
他们都老了，老的满头华发，老的不想动弹。
他轻轻揽着她说。我还记得当年你跳的舞，那样子真是美。
她抚抚他的眉毛笑笑，那是因为有你的歌啊，你的声音那样温润。
他说：你看，又是一年丹桂飘香的时候。这桂花开的多好。
她调皮地笑，从手边拿起青花酒杯：喏，丹桂酒，我还给你备着。
这一年，他八十岁。
他们都觉得，这一辈子，很短。很长。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