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墨背对着一轮稀薄的霞光,身影显得异常清瘦。
黎叔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
他最近消瘦的厉害,皮肤透明寡淡到不见血色,下颚线愈显棱角分明,让人忍不住心疼。
“小墨,医生开的药,你有按时吃吗?”
白子墨用手按了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睁开眼,淡淡地答道,“嗯,我都有吃。”
听到他说吃过药,黎叔稍稍安心了些。
“我没事,黎叔。”白子墨劝慰地说着,“你不用太担心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那就好。”看着他苍白的,过于疲惫的脸色,黎叔仍旧有些不放心。脑海中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小墨,现在白氏处境这么艰难,你有没有想过让韩先生回来帮帮忙,有他在的话,肯定会……”
“啪——”
白子墨手里的笔瞬间断成两截,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惊心。
黎叔看见白子墨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脸上浮现一丝怒气,“谁让你提他的!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哥……”黎叔忍不住开口,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有什么比兄弟情义更深的羁绊。可是,这些年,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墨直到今天还是那么排斥那个人。
他见过他们兄弟情深相濡以沫的样子,所以才更加想不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情断义绝,变成像仇人一样,甚至这辈子永不相见。
“闭嘴!”白子墨瞬间暴怒,声音变得有些发抖,“黎叔,你是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不,不是——”黎叔被他的盛怒吓住了,就算有再多的不解,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是我老糊涂了,小墨,你不要生气,我不提他就是了……”
那些几乎要被他遗忘的过往在白子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心底突然间抽痛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用力抑制住心底那些负面情绪,再次睁开眼,是一片清明。
白子墨脸上是一片冷寂,声音变得阴冷,“黎叔,下不为例。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包括他的名字,我都不想听见。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白家,记住,以后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他。”
“……是。”黎叔看着他突然冷下来的目光,越发像老爷,有时候真让人恐慌。
因为白子墨自杀般的牺牲,以及赵景深及时有效的公关处理,公众开始转移对回音的注意力,她的生活似乎慢慢回到了正轨。
回音恢复了在培训班的正常上课,原本她还担心因为这次的事,培训班会不再用她。
但是出乎她意料地,培训机构的校长对新闻的事只字不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依然让她好好上课。
她觉得庆幸之余更加努力地工作,来回报校长的知遇之恩。
自从那次她被白子墨带离混乱的现场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
但她还是断断续续地从报纸上得知了他的消息。
他强吻了一个女孩,被骂花心滥情。
他的家族企业遇到了信誉和经营危机,生意大跌,公司动荡。
他的爷爷一气之下病倒被送进医院,昏迷不醒。
…………
一桩桩,一件件,他最近的生活,似乎没有一样好事。
虽然因为这次绯闻事件她曾经在心底埋怨过他,但她始终知道,他是真心对她好的。
她气自己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看着报纸上他渐渐瘦削下去的脸庞,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用面对这么多的非难和误解。
他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因为她,要面对这么艰难的境遇,想想都替他感到难过。
回音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来回游移了好几次,才终于拨通了白子墨的电话。
拨通之后的嘟嘟声一声比一声让她心情忐忑。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
“喂……”
声音听起来又轻又薄,还有些模糊,有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时的沙哑和无力感。
“子墨……”她轻轻叫了声,就发现自己哽住了喉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回音?”
“……是我。”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想要倾泻而出的情绪,才缓缓开口,“你……最近过的好吗……”
电话那边的呼吸声渐渐安静下来,一时间寂静无声。
这无声的沉默比他说了什么都让她难过。
面对她,他从来都是奉上这世上最温柔的笑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
现在,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她都能感到他身上的悲伤和无奈。
回音忍不住眼角的酸涩,“报纸上的事……爷爷生病的事……我都看到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过了很久,电话里才传来他深深的叹息声,经过遥远的距离传过来,更显得空寂,“回音,你不要为此自责,这些都与你无关。”
“爷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回音想起那个曾经对她笑得很和善的老人,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她就更觉难过。
“……爷爷已经度过危险期,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所以,你不要太担心。”
“那……我可以去医院看看爷爷吗?”
她突然的要求让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重新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好啊,我让人去接你。”
回音匆匆赶到医院,远远地看见白子墨站在走廊另一边,等着她。
她慢慢走过去,不敢用力呼吸。
渐渐露出他清晰的面容。
眼前的白子墨更加清瘦。
他定定地站在那儿,身姿修长。
熟悉温和的气息他已经脱得干净彻底,剩下深不可测的成熟感,她忽然觉得他的样子变得有些陌生,难以触及。
回音努力扯起嘴角,却让表情更显艰难,“好久不见。”
他听到这四个字时,眼神蓦然黯了下去,语气有些伤感,“是啊,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
他在她面前的样子,一直是阳光明朗的,仿佛他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风雨。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会有那么多的坎坷。
来接她的黎叔,在路上告诉了她有关他的一切。
他早逝的父母。他的心脏病。他的自闭症。以及他所亲身经历的一切。
她害怕揣测他所亲历的一切,无法想象其中包含有多少悲伤和无奈。
她眼底忽然弥漫开来的悲伤,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晃了晃神,然后上前一步,伸出手掌盖住了她纯澈的双眸。
回音愣了愣,感到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全被掩在他的手心之下。
她只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听到他被裹藏起来的声音。
“……回音,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如精灵般奇妙的女孩。
表面上看起来单纯可爱,却可以如此轻易地窥探到人的内心。
尽管平时的她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粗枝大叶。
常常忘记自己要带的东西。
公交卡拿在手里却到处找。
下雨天也常常忘记带伞。
有时候又有一头子热,异常温顺却容易炸毛。
纯良乖巧又有些调皮的女孩。
就像某种天性单纯又善良无害的毛茸茸的小生物。
他从来都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以及现在。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知道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也知道她的父亲把她培养的有多好。
所以,他不愿让她陪着他一起难过,一起不快乐。
她值得更美好的人生。
跟她在一起,他常常忘记了那些绝望的过去。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中,他牵着她的手一起看电影。散步。逛街。聊天。
做一切情侣都会做的事。
然后开心地笑醒,才发现那只是个梦。
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不想看到她因为他而感到悲伤。
这条路和平时一样偏爱拥堵,回音被一程一程地停在红灯前,与她所乘坐的公交车一样暂缓暂行的车流,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引导着,靠近或远离。
渐渐靠近,终至远离。
她把脸朝向窗外,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欢笑着跑过马路。
她觉得他的手还按在她的眼睛上。
那一小块皮肤,还暖暖地熨贴着的,没有离开。
记忆里有个角落突然鲜明。
那个纤弱俊美的栗发男子,喜欢穿干净的白色上衣和深色裤子,总爱在天气很好的午后画画。
画纸和颜料总是胡乱地堆砌在他脚边。
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交织出光与影的斑点。
那个喜欢对她微笑的男子。
那个常常冷着脸对她说冷笑话的男子。
那个对着她说喜欢了她八年的男子。
……
她那依次波澜的心,一会儿鲜明冽艳,一会儿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