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多人?我皱着眉打量周围,故事就又从现在开始了。我也没注意从我身边一拥而过的是些什么人,连忙把豆豆紧紧抱在怀里,直到眼前又清静了才把豆豆放到地上,顿时觉得手臂又酸又麻。我蹲下去,看老奶奶摆的小杂货摊都有什么,仔细看了一遍,摊上全是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对我这样一个缝个扣子都经常找不到针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多余的。实际上,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姥姥曾经教过我绣花,我记得她当时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妈妈以前描的花样。大红的牡丹,花辫深深浅浅,绿叶有浓有淡,完全是枝繁叶茂的样子。我因为惊讶妈妈年轻时候居然也有这样锦绣的一片心肠,就完全是怀着景仰的心学会了那点针线,但我耐心不够,仅仅绣了花不成花叶不是叶的一小片,便将布带线全丢在了姥姥家的针线笸箩里。
幸而,记忆是不会丢的。我郑重地选了几样绣花线,又买了一盒针。老奶奶哆嗦着手要给我一个食品袋来装这些东西,我摆手说,我放包里就行。那种万年都不会腐烂的东西,从我心里来说,我是有点抗拒的。这个世界毕竟还有子子孙孙要生活下去,为什么我们从地下挖出的是古董,而他们将来挖出的就是成堆的垃圾呢。
往包里放针线时,我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没放在心上,只是把豆豆重新抱好。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从这个早上开始,我特别想宠豆豆。我想我还能抱得动她,我就不愿意叫她多迈一步,而在从前,这是她想都不用想的,最多我走得慢点等等她。豆豆在我怀里渐渐不老实起来,忽而转向左,忽而转向右,看着四方八方的景物,不时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居然没有嫌她烦,而且耐心解答了她所有的疑问。
那边有个耍猴的,锣鼓敲得咣咣当当直响,离着老远就看到一只穿衣戴帽的猴子上蹿下跳,做着各种动作来博取大家的欢心。豆豆可是占了登高望远的便宜,远远望见,她兴奋地向那边扑出,身子一歪差点从我怀里栽出去,吓出我一身冷汗。豆豆见我受到了惊吓,自己不由缩成一团,按她的经验来判断,我这一次会大发雷霆。但是,没有。我问豆豆,想去看耍猴?她飞快地点点头,眼中露出惊喜。
抱着豆豆走,越来越感觉吃力,看看离那儿没几步了,就咬牙坚持了下来。到了跟前,里外三层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我只有把豆豆高高举起来,她才能看到里面的情景。在她,这是一种享受着的乐趣,在我,我只能去想,权当是锤炼身体,累就累点。
太阳已经上来,天气渐渐热了,好多人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后来,耍猴人指使着小猴拿着托盘转悠着要钱,人群又散了不少,我把豆豆放在地上,给了她十块钱,叫她自己去给小猴。可小家伙虽然喜欢这只小猴子,却不敢走过去,我拉着她的手,给她壮胆,她才敢接近小猴。
临走,豆豆很是恋恋不舍,我只好说,想看明天早上我们再出来看。豆豆没有吵没有闹,听我这么说,点点头,乖乖跟着我走了。到了出口那儿,买了一摞油饼,感觉是欢天喜地回了家。等到了家,事来了。我想找手机给豆豆,让她给她爸爸打个电话,问下到哪儿了。然后发现我记着放在包里的手机不见了,抱着饶幸心理拿座机打了下自己的电话,提示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我一下明白,我的手机丢了,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叫它掉到了地上,就是被小偷偷了。我这才回味过来在早市上我为什么会有不对劲的感觉——手机不在了,包轻了,手感不一样,所以,浅意识里会有种异样,只是当时,做梦都想不到会是手机丢了。
看看空空的,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包,我沮丧极了。在我同情着别人的时候,在我那么重情重义地怀念着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包却被小偷的手光顾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知情知义的人,原来,再怎么爱憎分明,大意失神的话,仍然会成为别人的猎物。这只是一个手机,一个我本来打算要换却有点舍不得的旧手机。前几天还在纠结,好又不算好,坏又没坏的手机该怎么处理,到这会儿,我完全不必要再考虑这个了,甚至也不用去想直接丢掉的话环不环保,但愿,得到它的人还能把它当成是一样东西,好好用一阵子。
豆豆喊我,妈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我神情不好,也不敢离开。我笑了笑说,没事,休息一会儿,和妈妈出去补卡。她重复了一下“补卡”。恩,她不懂。我用她懂的语言告诉她说,过会儿妈妈领你上大街。她听了非常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哪怕是自己打算丢掉不用的,因为没有经了自己的手去丢掉,失去就成了一个遗憾,横在心上,很不舒服。
更令人觉得不舍的是,走在路上时,我忽然想起手机里还存着豆豆的照片,和我平时顺手给她录的视频。然后,我丢失的就不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段记忆,一段放在那里也许好久才会看上一眼,而失去了却要怀念好久的记忆。望望身边的豆豆,觉得她好像比前几天又长高了一点,她看看我,俏皮地笑了,挣脱我的手,手脚并用地爬上路边商店的台阶,还想试着在半尺宽的台阶上跑上一跑,由于心怀胆怯,她使劲冲我招手,喊我:妈妈。那样急不可耐,又畏首畏尾。我紧走几步,牵上了她的小手。我想起自己小时候,马路是宽阔的,行人是稀少的。那时的妈妈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我,我就自己一个人,走在路边的石阶上,摇摇摆摆练着平衡。或者是那副留在妈妈脑海中的模样:走路时永远踢着一颗石子,磨烂了一双又一双鞋。重要的是,像是磨去了岁月的一层又一层壳。仿佛破茧而出的我,因为没有飞起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我,像绝大多数人那样,放弃了自己,只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她让我和我的生活仍然充满希望和阳光。
那个人?指不上,靠不住,又离不了。握着豆豆的小手掌,我暗暗咬了咬牙,把胸中那口怨气舒出来……岁月也该有些美好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