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我,我为什么要爱他?他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对他好?这可能就是一直被启贤挖苦着的倔强,为了赌一口气,把自己也弄得遍体磷伤。我哭累了才去抱豆豆,豆豆泪汪汪地问我,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我以为我听了这话会发脾气,会咒骂,原来经过这样大的悲伤,什么样的委屈都是可以忍的。我很和蔼地说,不会的,爸爸只是出差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带一堆好吃的回来。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兴些,豆豆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我抱着她走上阳台,正好看到单位的车驰出小区大门。
我们会有好几天不能见面,其实挺好,眼不见心不烦,在我所能看到和感觉到空间里,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偷偷摸摸的甜蜜。我还是愿意这么远远地装傻子,多少能叫人舒服点。豆豆一直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出神,眼睛里居然出现了忧伤。果然,连她也感觉到了被疏远着的痛苦。如果他现在在跟前,我一定要去问问他,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她那么辛苦才在今生今世找到你,你怎么忍心叫她伤心难过?
豆豆听院子里的人互相打招呼问,大婶,哪买的这样好的油饼。被称为大婶的,五十来岁的妇人回答说,是从早市上买的。是一个外地人摆的摊,每天现换油现炸,做得可好了。来,你拿几张回去。然后就是两个人的推让拉扯。豆豆看我,不说话。我说,我们快点吃饭,这个点还能赶上早市。放下豆豆我去张罗早饭,前前后后大概半个小时。
娘俩吃过早饭,我给豆豆换了身新衣服,自己觉得把女儿打扮漂亮了,心里多少有点美滋滋的。
出门拿包,包拿了。出门拿钥匙,钥匙也拿了。还有,出门要拿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出门不拿手机,总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不安全的。只有拿上手机,我能找到别人,别人也能找到我,才是叫人舒服安心的。
早市离我们家不远,我就没有骑车。难得起这么早,并且有这样的心情出来转悠,我十分乐意领着豆豆去体会这种悠闲和自在。早市上的人真不少,大概看起来,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卖油饼的摊在早市一入口的地方,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擀面,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娴熟地炸着油饼,案板边上是少半桶清澈的油。豆豆也被那个金灿灿的油饼吸引住了,拉着我的手,不自觉地向那边走过去。
我说,我们先去里面转一圈,出来回家的时候再买,要不提着多不方便。豆豆点点头同意了。
早上的天气是凉爽的,但早上的这个市场却热闹得不得了,尽管没有大喇叭大声喧哗,呦五喝六的各种声音实在不少。虽然我爱极了静,逛着这市场竟觉得心情越来越舒畅。小豆豆的兴奋自然不言而喻,东瞅瞅,西看看,不时的,还问着这样那样古怪的幼稚的可爱的问题。走着走着,豆豆停下来,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往一个方向看。我就看到一个被两边的摊挤得特别显局促的地方,摆着一个卖针线的摊。摊上坚着的一根木棍上绑着一个特别大的风车,迎着风正呼呼地转着。豆豆看到的自然是那个风车,我看到的却是那个守摊的老奶奶,脸上满是皱纹,干巴巴的,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
我眼前仿佛过电影似的,所有的场景开始急速后退,一直退到姥姥卧床不起的时候,那时的姥姥已经瘦得很厉害了,摸上去,除了骨头就是皮,但是我去看她的那天,她精神很好。天气有点热,她不停地喊舅舅去给她切西瓜,说要吃西瓜,子女们忙着把西瓜搬来,切开,她却只吃了一点点。后来大家出去张罗别的事,屋里只有我和姥姥,还有小豆豆。我握着姥姥的手,她手上的骨节有点咯,加上她躺在床上的样子,看着格外叫人心酸。
姥姥却笑着说,为什么老是看我,我快要死了吧。我说,姥姥尽瞎说,能吃能睡的,别总说不吉利的话。姥姥很平静地说,我昨天梦见你姥爷了,他说他在下面觉得孤单了。说是和我吵了一辈子,忽然没人和他吵了,他怎么都不得劲。我有点生气地说,姥姥再说这种话,我走了,不理你。
最后是姥姥走了,我想理她都理不成了。
姥姥那天和我说了很多话。后来才明白那就是叫做“遗言”的一种东西,那些话全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她知道我和妈妈经常会因为一些琐事绊嘴,她反握着我的手说,悦悦,你看到的是你妈妈一辈子要强,其实她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们那个家付出了很多。当闺女那会儿,家里兄弟姐妹多,哪一个不用她操心?你姥爷工作忙,里里外外的,她可是姥姥的一个好帮手。我嘟着嘴说,所以您给我培养了这么强势的一个妈。我但凡有一点不听她的,就天下大乱了。姥姥说,她也老了,你多让着他一点吧。然后眼神里竟然是央求的神色。姥姥宠着我到这么大,临了,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还得对我低声下气地说话。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得姥姥的宠爱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我漂亮我可爱,而是因为,我的妈妈是她的女儿,她的心愿也只是,我能对我的妈妈好点。当时,不太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只是想姥姥病那么厉害,她提得任何要求我都应该答应,我就重重点了点头,说,姥姥,你放心吧。现在有点明白过来,姥姥早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