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总是睡懒觉,有事的时候自己也会设个闹钟,再有要紧的事,不用定闹钟都能准时醒来。
早上,他手机定的铃声一响,我立刻醒了,醒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把手机音乐关了,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豆豆搂在怀里,想着还是不要醒来的好,醒了,就得面对那些烦人的事。但是我不醒,他会问,醒了没?我“嗯”了一声,没睁眼,我怕自己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叫他看见,虽然明白自己的软弱,可我不想我出现在他眼前时是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
他说,一会儿豆豆醒了,你带她去妈家。今天叶子回来,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我现在出去,先和李力到加油站加点油,除了接人,说不定下午要领她对象到处转转。摩托车给你留下。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就把门轻轻关上,走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大事,唯有我,是小事。
这一天的开始,依然没有解释,没有谦意。
昨天晚上,豆豆是真玩累了,一直呼呼大睡,他和我说话的声音不但没有吵醒她,连我把她推搡到一边,给她重新盖好被子,也没能让她醒来。瞧着睡梦中安详的豆豆,我心里暖暖的,尽管那个人背弃了我,我的豆豆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可我能给她什么呢?把手机抓在手里,想给王妮打个电话,一看时间才七点多,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没事干,我拿了本书过来,书很新,恐怕买来以后,我都没怎么翻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爱读书的女孩子终于也不见了。
想到这里,我给启贤发了条短信,大哥呀,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把我自己弄丢了。发过去了,我暗暗自嘲,我这得是多无聊啊。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我告诉他我的不快乐,不过说说而已,能改变什么?我要把我自己对婚姻的绝望渗进别人的生活吗?我自己遇人不淑,那是我命不好,世上有那么多的好人,为什么我偏偏遇到了他?我遇到了他,能不能相当于把别人解救了?或者,我遇到他,其实是害了他,否则,他会和他所爱的人步入婚姻殿堂。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又要失去控制了,我把手中的书使劲扔了出去:如果没有他,我还会有如此痛苦的生活吗?
书“怦”地被甩在墙上,这声巨响把豆豆惊醒了,她睁着惊恐的眼睛四下张望,我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快点起来。豆豆被我吼得有些愣怔,赶快坐了起来。坐着却一动不动,我把她的衣服扔给她,说,自己穿。她自己手忙脚地翻着衣服,连上下都分不出来。我想说,你怎么这么笨。话都到嘴边了,生生被我吞了回去,幸好,我多少还有点理智。我下地去捡书,豆豆说,妈妈,电话。手机在昨天被调成了振动。我拿起手机,豆豆见我看她,连忙低下头,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上。
看着是启贤打来的,我把刚刚发作出的那点怒气压了再压,才按了接通的键。他的声音是迷迷糊糊的,这么早就又心情不好了?我说,我现在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他那边顿时精神了一些说,心情好也是一天,不好也是一天,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我极是烦燥地说,我不是三岁孩子,我不懂这些道理吗?他说,你还不如三岁孩子呢,你只会抱怨。我不服气地说,我不抱怨?!难道要我以感恩之心坦然面对他带给我的痛苦?启贤说,报怨有用?生气有用?痛不欲生有用?你是应该感恩,感恩命运还给你留了一线生机,感恩你的生活还没有糟糕透顶。实在不行,你也可以退一步,没有人非得叫你和他一辈子受这份煎熬。
每当他这么劝我,我一下就能冷静下来。他说的退一步,是我不敢想的。我退了这一步,豆豆怎么办,我父母怎么办?难道要豆豆从此开始缺了一角的童年,叫我的父母以半百之年重新去面对这样的打击?我自己痛苦就够了,我为什么要拉上老的小的来做垫背见?见我安静下来,启贤说,不要每天都痛不欲生的生活,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如果你能面对最坏的这个结果,那么,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犯了罪的人还允许改过自新,你就不能看在豆豆的份上原谅他一次?既然他没有因为那个女人向你提出离婚,证明他心里是看重婚姻的。不要继续冷着了,除非你真想把他推向那个女人。
启贤一定想不到,我不出声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对我来说,让我去讨好他,以此挽回他的心,比杀了我还难受。我觉得他心里有我,我为他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我愿意!但是让我对一个心里已经没有了我的人,我是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更何况是去讨好。我抹了抹眼泪,说,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启贤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犟?我说,你认识我是一天还是两天?我选择的路,再苦再累,我都会咬着牙坚持下去。我可以委屈求全,可我有底线。他不在乎我,我凭什么要去在乎他?启贤叹口气,沉默了半晌,说,男人总归是好面子的,你给他一段时间吧。看他会不会用实际行动来弥补他对你对孩子的伤害,没必要非得和他别着这股劲,叫他说对不起。
好面子?我登时体会到一颗心沉入湖底,万劫不复的寒冷,那冷透彻骨髓。我喃喃地说,启贤,你们男人都好面子是吗?这个面子就是你们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而女人必须时时处处俯首称臣?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没有一个词是自说自话出来的幸福。他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脸吗?我现在一想到别人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我都快要疯了。我不计较物质上的东西,我以那样卑微的一种姿态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这么多年,所有的怨言,所有的不满,能压的我都压在心底。仅此一点,我连他的忠诚也换不来吗?启贤说,你太善良了。我不由地提高了嗓门,因为我善良,不喜欢争吵,因为我随和,性格懦弱,他们一个个的都就要爬在我头上欺负我是吗?因为这个,我就连对不起都没有资格去听了,是吗?因为这个,他就可以昂着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吗?他是男人,他要面子,他不能向一个女人低头认错。那么,一个男人还应该对家庭,对妻子,对孩子有责任感,他有吗?一个男人还应该拿得起放得下,敢做敢当,他有吗?一个男人还应该顶天立地,像个英雄一样活着,他有吗?他连一个“对不起”都不屑于去说,他连一个柔和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予,他只知道逃避。我冷笑着说,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样缩在自己的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