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豆豆,我们一起去了广场。天气转暖,广场上人很多,尤其是周末,有追逐嬉戏的玩童,有蹒跚学步的幼儿,有并肩慢步的夫妻,也有携手低语的蜜友。广场中间和边缘地带还有些放风筝的大人和孩子。豆豆正好碰到他们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我让他们去玩,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他坐在我旁边,很是悠闲自在。我多想看到他特别歉疚的神情,可是,没有。仿佛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早上的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说,我星期天下午走,先坐车到市里,再坐火车到北京。我没说话。他又说,我不在的一个星期,你要不领豆豆去妈家住吧。这是对我的不放心或者说关心吗?我还是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豆豆,看她和小朋友一起玩时的天真快乐。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个星期。那段时间,我们单位看门的大爷生病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他们几个年轻没资历的人就被派去看大门。一人一个星期,轮到大爷好了为止。当时我已经怀孕了,而且反应得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他值班的那个星期就把我送到我妈家。
小区的人不了解内情,只是见他把我们娘俩放下就走。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有一天在他妈家吃饭,不知怎么说到他哥回丈母娘家,岳父母一家待若上宾。他妈语气一转,问到这件事上。那神情仿佛是我们家人如何的目中无人,不时地欺负着他。是啊,连口饭都不给他吃!
后来想想,那个星期我其实过得蛮舒服的,每天被好吃好喝招待着,因为怀了孩子,连爱唠叨的妈妈都对我报以极大的宽容。三天两头的,只要稍好点的菜,妈都会叫我把他喊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口饭,一杯水,当然算不得什么。我们不必往心里记,你也不必往心里记。如此而已。
他的手机响了,我仍然盯着某个方向出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平时听着那么敏感的声音,今天却不能入耳。我巴不得他紧张兮兮地拿着电话去一边接。他没有起身,很坦荡的样子,我隐约听到,对面像是李力的声音。他在通知我们吃饭的地点,还特意叮嘱他把老婆孩子带上。挂了电话,他说,我从小学就和李力一块玩,这得多少年了!我没说话,他自顾自地说,那会儿零用钱少,早上买个饼子,他一半,我一半。我们初中也是一个班些。有一回赶了个下雨天,给堵他们家了,他妈晚上给我们做豆角焖面。当时,他家的条件已经有不小的起色了,他妈做面的时候,放了很大一块肉。那顿饭,吃得真叫香。这么多年,再没吃过那么香的面。
我是不是挺可恶的,我还是没有说话。他那些话就像是说给别人听的,我入了耳,怎么都入不了心。我的眼睛始终追随着豆豆,看她因为那些简单的事情笑个不停,我才觉得自己脸上可能也布满了笑意,那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满意足吧。见我不应他,他自己说得没意思,就不说了。
远远的,看到一个年轻的爸爸,把自己的女儿高举过头顶,随后把孩子架在脖子上,牵着孩子的小手,一路招摇着走去。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湿润了。他很少主动抱豆豆,我有时看豆豆在他跟前,都有点讨好他的意思。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却被他三言两语敷衍着。想亲近的时候,又被他有意无意地拒绝着。他总是对她说,你自己去玩。你自己去看电视。你自己去找东西吃。……他习惯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而她,就是要找各种理由去腻着他。他妈妈经常在我们面前说,男孩子是顶门立户的。我有时很想问,在他心里,男女真得很重要吗?或者,他也无所谓男女。就像我们经常会看到的后宫戏,那个皇上从来是和哪个妃子好就会钟爱哪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归根到底,不是豆豆的错,是我的错。
仰起头,我看到的是清澈干净的天空,偶尔有飞鸟划过也不着痕迹,它是见识过太多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才有的今天的风淡云清吗?我想做那只鸟,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自由飞翔的能力。我也想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回过头却有那么多的羁绊。对了,谁说的,人一生还要有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我不知道我和他的算不算爱情,至少,我是奋不顾身了。我那么倔强地和几乎所有人作了对,结果是这样一个收场,心中涌上的是前所未有的惨淡。此时,我并不恨他,在我心底,早已结满了冰霜。我想,我以后,只会为豆豆付出吧。不知她长大以后,会不会领我的情。
王妮在少不更事时,偶尔会对妈妈当年的决定有抱怨。她说,那么多的家庭都可以将就,为什么她不能?她知道我忍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和侮辱。那天她喝了好多酒,幸好阿姨回老家,不在,她才可以在我们家把这场失意,发泄出去,又不露痕迹地掩盖起来。这样的话,她以后再没说过。她结婚了,在我们眼里,一直都非常坚强的阿姨哭得一蹋糊涂。王妮是不是在那一刻才真正懂了她的妈妈。她哭着和妈妈说,妈妈,是我不好,因为我命中注定会这样,所以,老天才会叫爸爸辜负你。对不起妈妈,是我连累你了。如果我的命再好点,那妈妈你就会得到幸福的呵护。想起这句话,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伤心。如果把这句话套在我身上,是不是可以理解:因为我命中注定婚姻不幸,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应我的命。要不然,幸福和圆满都是和命运背道而驰的。
多想仰起头眼泪就会流回心里,那样,我就不必拼命地想在天空中找到一只鸟或者一个风筝,来掩饰自己即将全面暴发的失态。然而,眼泪还是溢了出来,我连忙把头别向一边。而他,正低头摆弄手机。
我那么任性地顶撞着父母,自以为是地迁就容忍着从精神到物质的所有考验,终于在他手里,从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变成了忧伤抑郁的怨妇。原来,不是每个男人都值得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多。你付出的越多,你的姿态就越低,当他抬起脚的时候,你就越容易被踩在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