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又响了,这回是王妮打的,她问我,你在单位没。我说,必须在啊。她说,我过去跟你坐会儿。我说,好,我等着你。过了没一会儿她就来了,而且是被他老公送上来的。我开玩笑说,要不要这么慎重其事,你是怕她去见男同学吗?还亲自送上来。沈锐峰腼腆地笑笑说,我刚陪妮妮去医院做了产检,医生不让她多运动,她性子太急,我怕她自己上楼走得快。这下,不仅我啧啧啧地赞叹,我们办公室的同事,也一起向他行注目礼,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说,我先走了。你俩坐着。
沈锐峰是走了,可他小心翼翼的作派我学到了,我握着王妮的手,迈着小碎步,说,来我这儿坐。对了,喝水不,给你倒杯水?王妮说,我包里有。出来的时候,沈锐峰特意给我放进去的。我故意说,这是叫我情何以堪,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爸妈,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王妮白我一眼,说,胡应伟对你不好吗?不好可以说吗?我暗暗笑笑,脸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再好,也没有你那位对你好。
帮王妮把沉甸甸的包放在桌子上,我问她,几个月了?她说,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我将头放在手臂上,看着她,想自己怀豆豆时的三个月。那时,我什么都不懂,连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赶上新年,不仅烫了头,还染了发,等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心里那个忐忑啊,一直在书上,在网上不停地查,烫头发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又去医院问医生,问了仍然不放心。有那么几天,神经叨叨的,天天掐着指头算,什么时候染的发,理论上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两个时间有没有一点差距。当时,他好像还和我一起郁闷过,并且劝说,要不就别要这个孩子了。后来见我有点神经质似的才改口说,不管儿子女儿,只要健康就好。
王妮轻轻咳了几声。我问,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是啊,感冒好几天了,不敢吃药。我说,我怀豆豆的时候,开始也是老觉得冷,而且动不动就感冒。
我感冒了,他父母说我是太娇惯了,多经受点冷冻就不怕了。第一次在他们家平房过年,这是我新年听到的第一句话。那会儿我可傻了,人家这么说,我听了直犯疑惑,心想,可能是我穿得太少了。想让他陪我回家取件衣服,又不敢说。过了几天,偶然听到叶子向大嫂报怨,才知道,我说冷。他的家人以为我是嫌弃他们家条件差,炉子火不旺,故意拿冷来说事。他们都不冷,就我冷,自然是我娇生惯养了。后来,看书上说怀孕初期会有这些畏寒畏冷的症状,我故意说给他妈妈听,他妈妈听了,根本没搭我岔。叶子,给我来了一句,大嫂怀大磊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矫情过。我终于生气了,回家向他报怨,他说我,叶子多大,你多大了?你和她较什么真。仿佛还是我不对。
王妮说,你想什么呢,不说话。对了,你今天怎么没精打彩的。我为了配合她说的这个词,有气无力地说,昨天没睡好,现在还犯困呢。她忍不住说我,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带豆豆弄得体质那么差,也不注意点。咱们念书那会儿,你天天都精神满满的。我笑了,豆豆又不在跟前,在跟前也听不懂你这些话。等她懂事了,你再这么说,好让她多念点我的好,长大了孝顺我。王妮轻轻推了推我说,我想得比你长远多了。你看,你家豆豆早晚不得给我做儿媳妇。我这至少是两个孩子了,我可没功夫哄孙子,你得把你的身体养得棒棒的,将来哄你的外孙。我听了,大笑着说,你想得美!她就很惊讶地问,难道你也有了?
我的情绪瞬时掉到谷底,自己都能感觉到那扑嗵的声音,我说,哪跟哪儿啊。我把头转到一边,眼睛转啊转,一直把那点泪转匀了,才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安你的胎吧。她应该是能看出点什么的,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说,星期六的应酬都推了,去我家打麻将,我人都给你找好了。星期天的应酬也推了,陪我上街!我儿子那身衣服小了,想给他再买一身,你给你小女婿相相。我笑了,你就胡说吧。旁边那些大姐听我们这么说都跟着笑。
正笑着,隔壁办公室的小张探进头说,我朋友来卖洗护用品,你们过来看下,有没有需要的。王姐起身扭了扭腰说,坐这半天,腰都酸了,小齐,咱俩过去看看。小秋你在办公室守会儿。我说,没问题,你们去看吧。
眼望着王姐和小齐姐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我起身将门虚掩住,说,楼道窗户大概打开了,这风有点硬,别把你吹难受了。
王妮紧了紧衣服,说,我以为是我感冒了的缘故,正嘀咕呢,怎么坐这,后背一阵一阵的,像是有风在吹。我挡在门口,说,这下好多了吧?王妮点点头,说,你还过来吧,咱俩说会儿话。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彭慧质?我想了想说,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王妮酸酸地说,初中那会儿,你俩不是最好的吗,怎么现在倒疏远了,是不是人家成城市人,看不起咱农村人了?我有点怅然若失地说,她倒没有瞧不起人,只是,她如今是上海一家外企的高管,你说我们俩见面,能有什么说的?最多聊聊大家各自知道的,一些同学的近况。王妮故意问,她有没有提起我?我笑了,你还别说,她对你的印象可深了。她问我,咱们班那个整天像是揣了个喇叭说话的女生现在怎么样了?王妮不干了,狠狠掐了我一把,你胡说!看看左右,并没什么人,她才放心。不忘威胁我说,小心你家姑娘将来嫁到我们家,我这个婆婆刁难她。我只好说,不敢了。又认真地说,她真记得你的名字。王妮一脸坏笑地问,她有没有问傅云霄的近况?我皱了下眉,说,好像问了,又好像没问。王妮气得捶我,你什么记性呀。
我还纳闷呢,他俩不是前后桌也不是同桌,她问他干什么?王妮说,他俩都是班委成员呀。我是不是要恍然大悟一下呢,哦,你是说他俩……王妮说,他俩处过那么几个月,你不知道哇。我真不知道!王妮显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书呆子,亏你和她还是好朋友。我说,反正她没跟我说过。王妮差点要吼了,她怎么和你说?看我一脸茫然,她气得不说话了。我说,她喜欢别人没有错,别人喜欢她也没有错,你大惊小怪什么。要不要深度挖掘一下,有没有人向你流露过,喜欢过我啊。她很少见我这么直白,倒被问得愣住了,我转瞬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说,最近我真见过傅云霄一次,也是过年那阵儿,他大概是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的,那孩子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长得特别好看。他媳妇也不错,挺有气质的,就是他,发福不少,跟以前大不一样。不是他认出我,喊了我一声,我根本不会想到那人是他。王妮有点失望地说,他当年可是咱们班好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我笑着说,他呀,现在更像王子身边那个大腹便便的大臣。
王妮叹息了一下光阴似箭,问我,亲家母,你最近在看什么书,给我推荐一本,我不能天天拿麻将给我闺女启蒙啊,我得看看书,让她将来像你一样有文化。我都想打她了,这是哪跟跟哪儿呀。王妮说,你要嫌弃我儿子,咱就不说这个,再怎么着你也叫过我妈一声干妈吧。养女像姨有错啊?听她这样说我才想起来问,我干妈最近怎么样?我好几个月没见她了。王妮说,我妈身体好着呐,就等着给我带二丫头呢。她停顿一下,仿佛犹豫了片刻,低低地说,我爸这几天老给我打电话,我有点烦他了。我问,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王妮说,能有什么事,就是叫我有时间去他家吃饭。我跟他都不熟,跟那女人更没话说,我才不想去他家。可是他三天两头地给我打电话,真是的,有一次正在我妈家,他把电话打过来了,我怕我妈听见生气,敷衍了他几句。过后,他抱怨我,说他多爱我,都是我妈,挑拨得我和他关系不好什么的。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呀,成天不是埋怨这个就是埋怨那个。我说,他是不是真想你了,有时间你去看看他吧。王妮说,我不想去。我讨厌那个女人!
我问王妮,你恨你爸爸吗?王妮头枕着手臂,想了想说,以前恨,而且非常恨,后来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他,头发都花白了,又有点可怜他。听说那个女人成天就知道打麻将,对他一点都不好。他们有个儿子,刚上高中,老是闯祸。我老公有个舅舅在教育局,有一次他们还和人家舅舅说,咱们是亲戚什么什么的。我老公回来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不管他吧,觉得他可怜,管他吧,想想那是那女人生的儿子,管了心里也觉得腻味。
看王妮心情不好起来,我不禁怪自己多嘴。正好,沈锐锋打电话说过来接她。她就又欢天喜地起来,拍着肚子说,闺女,你爸来接咱娘俩了,你乖乖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