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手推在一边，客气地说，没什么，不小心把盆儿碰地上了。他看我不怎么好，问，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我想说不要你管。而我听到的是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不要紧，休息一晚就好了。豆豆是抱不动了，我牵着她的手去卫生间，给他洗了脸，还教她拿清水漱了口，然后把她带进卧室。
躺在床上，身体是舒服了，头还痛着，怎么都睡不着。我拿出手机，给启贤发了条短信：在干什么？他很快回我说，打游戏。我说，你就知道玩。他说，我是贪玩，但也没耽误别的。我心想，怎么没耽误呢。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就他还没结婚。可是，老是说这个多没意思，而且，我自己的婚姻是这么的糟，我有什么资格和他谈论婚姻呢？他还是等一个能与他相爱的人再结婚吧，这样，他的孩子才会是幸福的。我没头没脑地回他，祝你幸福。他敏感地察觉到什么，问，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要不上网来聊会儿。我故意说，才聊几句就怕花钱了，重财轻友，再见。他说，不是，就是想你是不是有心事，在这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笑着说，我很好。睡觉了。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回我，自己心里不禁有点小失落。
我说我很好，我就真的很好吗？我说我睡觉，我就真的睡觉了吗？过后又嘲笑自己，自己言不由衷，还在怪别人猜测不到你的心思。你多大了，还是改不掉你以前的脾气。生气了不说，受委屈了不说，有什么想要的也不说，全在心里闷着，闷着，闷得自己把世界想象成末日，把生活变得度日如年。闷到自己也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去发作。忽然想起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大意是，只有讨价还价的人才是真正要买东西的人，引申到婚姻中就是，只有不停争吵的婚姻才是最稳固的。那书上不是也说，爱情像流沙吗，你握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而我，还来不及握的时候，手里已经空空如也了。或者，我手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爱情的一粒沙子。
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婚姻会变成这样。人们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为什么我还没有熬到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他的心就飘走了呢？如果不爱，当初为什么要在一起？我那时真傻，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他说几句关心的话，打几个电话就觉得这个人不错。然后就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然后别人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自己傻有什么好说的。傻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记得他编过的每一个故事。在我涉世未深的时候，涉世已深的他开始给我讲故事，讲他自己的，讲他家庭的，讲别人的。如果全部写下来，一定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励志小说：出身贫寒，靠自己打拼，赢得一片天地。把家族的老人和孩子都护在羽翼之下，牺牲了自己的仕途，牺牲了自己的年华，一直在付出，为每一个人付出，却伤心得不到回报和理解。现在，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故事，有几个是真的，有几个是纯属虚构的。因为，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场景。
不要想了，非要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有意思吗？现在才去计较那些事的真伪，恐怕没有丁点儿意义。我愿意用景仰的眼神去看他家里的所有人，包括他。我但愿，他不要以这么低级的错误去瓦解自己亲手堆起的高尚。我想把你想象成一个高尚的人。虽然我不是。我慈悲，我善良，我懦弱。我没有勇气去拆穿谎言，却不代表，我可以一直被你当成傻瓜一样哄着。不过，在我的忍耐还没有达到极限的时候，请你尽情的表演！
辗转反侧，头痛得更厉害了。我起身去找止痛药，看到书房还亮着灯。等我睡下，他的战场就从客厅的电视前，转移到了书房的电脑前。我慢慢走到门口，远远看见一个聊天的对话框，密密麻麻全是字。那些字加起来，可能超过他一天会和我说的所有话。他的手还在键盘上劈劈啪啪敲打着，在安静的夜里，那样有节奏也有起伏的声音，其实是有点美妙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话不能和身边的人说，一定要说给别人听？你的生活里有那么多的苦闷和烦恼吗？若是纯粹为了找乐子，按这个时间点算，真不如睡觉。
我才站了没几分，他就察觉到了，回头看到我，急忙把聊天框关了。我心想，着什么急，我又不会过去看你聊了什么。我说，早点睡吧。然后转身回到卧室。止痛药真是管用，头不痛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豆豆又是紧贴着我睡觉的姿势，半边床空着，显然他没有来。我把豆豆轻轻地推到另一边，自己舒展了一下身子。头有点闷闷的，但是不痛了。这个时候，我觉得头不痛的日子也可以算是美好的。看看时间，又是不早了的光景，我坐在床边想早上吃点什么。突然听到门响了，然后是急急的脚步声，有些受惊还没有回过味来，就看到他提着早点，出现在卧室门口。他说，我有事先走了，这是买给你和豆豆的早餐。我是不是要感动一下，来配合他的殷勤？或者嗲一下，说，老公，你真好。谢谢你。我却保持着倔强，没有说一句话。他也没功夫等我调整过来，说声，我先走了。就放下东西，关上门走了。
豆豆，起床了。我那么欢快地喊着豆豆，像所有好妈妈那样，亲吻着孩子的脸蛋，一点一点把她弄醒，豆豆也像所有的乖女儿那样，撒着娇，不肯起来，在一张被子下东躲西藏。那我就恩威并重，连哄带吓，豆豆只管笑，躲在被子下面等我把她找出来。她的小身子一躬一躬的，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腿在被子下面动来动去，我扑在上面，觉得软软的，很柔和。我忽然想起我怀她的时候，几乎每一次听胎教音乐都会昏昏欲睡，然后等月份再大些，把手放在肚子上，她的小手小脚就是这样揣来揣去的。幸好那时，我的心态是安详平静的，如果是现在……我又想多了。
那个时候，无论他多晚回家，无论他干什么，我都没有多想过。他说和朋友喝酒去了，就是喝酒去了；他说给妈妈搬家去了，就是给妈妈搬家去了；他说和李四打麻将去了，我就决不会想他其实是和张三去的。其实细想想，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是一个人在为这个家，为这个孩子努力了。他从来没有和我一起负担过目前的压力，未来的梦想。他只想到今天，甚至都不会想到明天。我想要什么，我就自己去谋划，我想去哪里，我就自己去奔波。而他，他的注意力永远在家以外的地方。我所做的一切，他从来没有看在眼里过。不过，我想他至少应该看到我的温顺了，只有这一样让他受益匪浅。他可以为所欲为，却听不到讨厌的逆耳之言。
我不说，真的表明我不知道吗？真的表明我心里没有感觉吗？我的心这样伤着，你却无动于衷，难道，一定要翻天覆地地吵起来，才算是我受伤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