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和他说点什么,眼巴巴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客厅很暗,我只能大概地看到一个他倦缩在沙发上睡觉的的影子。呆了几分,我说,你上床去睡吧,睡在这儿,后半夜会冷的。他什么也没说,像是没听到似的。他怎么会没听到呢?他不可能听到!这句话,在我心里转了几圈,便没了下文。终于,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卧室。临走再瞥一眼客厅,就见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有规律地闪着。以前总是喜欢说,不要把手机放在离身体太近的地方,有辐射。尤其睡觉的时候,最好把手机关了吧。他却说,这么多年我一直二十四小时开机,习惯了。
习惯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改变不了他的习惯。
初春时节,由于刚停了暖气,家里有点冷,尤其在这深夜时分,寒气来自四面八方向。我想紧紧挨着豆豆,从她身上吸取点温度。又怕自己的身子是凉的,会冰到她,而没有靠得太近。紧紧地把被子裹在身上,身子缩成一团,自己温暖着自己。
然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眼睁睁地就看着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夜越来越深,也觉得越来越冷。侧耳听听客厅,他早已鼾声如雷。对他来说,他是从来没有过,也不会有什么心事的。他总说,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你想它有什么用,该吃吃,该睡睡。那么,对他来说,现在有事情发生吗?如果没有,我为什么就是睡不着呢。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只有一个答案——谁让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我其实是个很有心的人。我这么说,他听了会笑我吧,有心?——你有什么心?那么,我是个没心的人吗?又好像是。结婚了,就觉得自由了。看书没人说会伤眼,吃饭没人说会长胖,出门没人会嘱咐小心。那时候多单纯啊,渴了喝困了睡饿了吃,特别安心的样子,一心想的是:那个人会陪我到老,陪我到儿孙满堂。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相信,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
可是,我在他眼里,我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分量。婆婆抱怨我,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他便觉得我终归少了一点女人味。而我为自己辩解的所有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他就会说,你要和老人一般见识吗?对,我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温顺的一个人,我虚伪。因此,他就必须地告诉我,他去陪婆婆看病的前因后果。同时,拒绝了我假惺惺的关心和问候。
我特别想摇醒他,问问他,记不记得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单位有陪训,必须按点去按点走,豆豆生病了,咳嗽得厉害,根本没法送幼儿园,我父母正好回老家了,我想让孩子的爷爷奶奶过来给看几天,还没问两位老人的意思,他就断然拒绝了。给我的理由是,孩子的奶奶也不舒服,万一来来走走,着了凉再加重了病情,会让哥哥说闲话,好像是为了给我们看孩子才弄病的。我病了,让我克服,孩子病了让我怎么克服?我只好把她送幼儿园,结果老师看孩子烧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要孩子留下。时近年关,我妈和我爸前一天回得老家,我不好把他们再喊回来。站在幼儿园门口,从来没有过的束手无策。豆豆趴在我的背上不停地咳着,主任那儿又一直打电话催着。他在哪里呢?我像是在和自己赌气,抱着孩子一步步往家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着。为了让他父母帮我看几天孩子,我最后是低声下气去和他商量。
王妮说,女人不论穷富,一定要找一个真正心痛自己的人。他让我慢慢明白了,那是多么重要的两个字。他心痛我,他就会先我一步地扛起我头顶的那片天。
我不能说什么。说多了,就成了攀比。
我一直没有和他说,那个冬天的那个十天,我的心有多无奈。早上天寒地栋,我心痛孩子有病,没敢骑车送她。每天早早起来,去路口等公交车,然后在离她奶奶家最近的地方下车,再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几条小巷子去送孩子。放下孩子,再自己赶公交车去单位。有两天下雪,走得格外艰辛,他知道我摔倒时抱着豆豆哭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而且豆豆的奶奶居然问我中午几点来接。我愣了一下,就顺着她的意思告诉了她我的下班时间。中午接上孩子,下午再送过去,只有晚上接的时候会松口气,因为晚上我的时间最从容。终于熬到他回来,那天早上一起去送孩子,我居然听到豆豆的奶奶说,中午都还来这儿吃饭吧。“还”是什么意思?我坚决地说,不。他吃惊地望着我,他以为我和他的妈妈呕气,回家路上半开玩笑地说,媳妇就是和闺女不一样,给你看了那么久孩子,上赶着喊你去吃饭,你还不去。真是受苦的命,回家自己做吧。你走这几天我做得还少吗?我终于发火了,他回了我一句,真没良心。说得我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他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吗?他知道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低头求人吗?他知道别人对我的一点点好我都会记在心里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我是个自私而冷漠的人。我没有再说一句话,我没有告诉他我的不满,我没有说这几天有多苦多累,我没为自己再辩解一个字。
头又痛了,不要想了,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