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他妈妈把我们买来的苹果,一个个洗完放盆里,用开水烫过才端到桌上,我看着有点发愣,哪有这么洗苹果的?这样洗倒罢了,还把一兜的苹果全洗了,吃不完会不会坏掉?他妈妈不等我问,先解释说,你不是怕豆豆吃了不卫生的东西生病,这回放心吃吧,就是有没洗干净的细菌,我都拿开水烫过了。我登时哭笑不得。他惊讶地说,妈,你看!你这么洗苹果,这苹果一个个都变成啥样了,看着真倒胃口。他妈妈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上岁数的人,没文化,多跟你们年轻人学吧。他说,跟我们学什么,我们又不这样吃苹果。他妈就开始看我。我无言以对。那还是刚进门的时候,豆豆在堂屋柜子上发现一盘苹果,闹着要吃,我不知道那些苹果放了几天,就拿了一个,又洗了一次,才给豆豆吃。这个情景大概是让他妈妈看到了,叫她心里不舒服,所以,临了就想这么一出来和我呕气。
我扭头去看他,他那对眼睛瞪得要蹦出来似的,恨不得冲上来,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其实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我说,我们走吧,豆豆下午有节舞蹈课,舞鞋我忘家里了。他妈说,把这些果子拿走吧,我们不这样吃。我说,我们也不这样吃。想吃就吃,不想吃扔了就行了。他低吼了一声,你怎么说话呢。他只看到我背过去的身影,他知道我眼中充满泪水了吗?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是因为我没有礼貌,目中无人,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面与他们交流。我知道我是一个要多软弱就有多软弱的人,我会在他们一家人的注视下,张口结舌,乃至泪流满面,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流泪的样子。见他没有跟出来,我抱上豆豆,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在平时,多抱豆豆走一会儿都觉得累得要命,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生怕他赶上似的,拼了命地走。豆豆仿佛明白发生了什么,搂着我的脖子,头伏在我肩上,不说一句话。我心里满是委屈。
如果我不自以为贤惠,不去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会生这肚子气吗?虽然我与他们家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我从来没另眼相看过他的家里人。我像尊敬我的父母一样,尊敬着他的父母,只是在他们跟前我不会撒娇耍痴;像喊我的表哥堂哥一样喊着他的哥哥,只是没有一起成长的记忆;像看我的侄男外女一样,原谅着他哥哥家那个孩子的淘气和无礼。觉得受委屈了,我最多最多和他发几句他从来不会认真倾听的牢骚。刚嫁给他时,我甚至是一个单纯的可笑的孩子,被王妮无比痛心地说成是一个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的傻孩子。我把他们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理解成善意的,我试着把自己当成是他们家的一份子,没心没肺地在这个家里生活。
直到豆豆出世,我看到了他们家所有人的失望和不重视,这里面包括他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豆豆,他不会主动去逗他,他只会挑他的毛病,看到同龄的孩子会走路了,她不会,他会说;看到同龄的孩子会说话了,她不会,他会说;甚至是看到同龄的孩子会调皮,她不会,他也会说。可是,他和她朝夕相处过完完整整的一天吗?在豆豆小的都没有一个手臂长的时候,每天就是我自己呆在家里照看孩子,争分夺秒地忙着,他呢,一天天的,总是在孩子的成长中,迟到早退着。下班了,他不会马上回家,只有天黑了,他才会回来。我一直说,你回家不是以下班时间为准的,一年四季是按天黑算的。他就嬉皮笑脸,随便说个借口搪塞我。那会儿,我可能是看孩子太累了,所以,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争吵,也可能是我的的脑子真的坏掉了,所以,反应迟纯。
听到摩托车声由远及近,我加快了脚步,但人是不能和车赛跑的,哪怕是辆自行车。然后是刹车声,他骑着摩托,面无表情地停在我身边,豆豆登时把头昂起,挥舞着小手喊,爸爸。我的怨气在她这声呼喊里,从高峰直滑下来。原本倔强的我,就这样低下了头,抱着豆豆,坐到了他的摩托车上。这一路,我和他,没说一句话,他把我们放到楼下,我看到的还是他绝尘而去的背影,他今天不高兴了,他的离去,便连借口都没有了。望着那个渐渐远去了的背影,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异常寒冷。在他那里,我永远得不到安慰和劝解,只有责备,或者沉默。
夫妻之间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吧,可是,我们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隔阂,仿佛连吵架也是要找机会和勇气的。像这样,他不理你,你有什么可吵的?总不能追着赶着,哭着喊着去找他吵吧?再说,终归还是我错了,我又一次顶撞了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