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放豆豆自己去玩,我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觉得心情舒畅些。这时,电话响了,一接起来,耳中马上充满了王妮爽利的笑声,干脆,清晰。她问我,你下午打算干什么?我听她这么问,立时明白她是想让我陪她上街,可孩子没地方放,领着她,走不了多久就不给走了,还得抱着。她听我踌躇,登时反应过来我在犹豫什么,笑骂道,你就当你的家庭妇女吧。成天不是上班,下班,就是送孩子,接孩子,哄孩子,整个一个老妈子,而且是带工资的老妈子。我酸酸地说,主要是没有你命好啊,你婆婆喜欢得你家大刚什么似的,你不送去都会吵着要人。我想表达什么呢,我们家豆豆没人痛爱吗?回头看看正自己蹲在地上玩的豆豆,我心里不由自主的,竟蒙上那么一层阴影。我也没享受过爷爷奶奶的爱,因为他们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而我的豆豆竟然和我是一样的,爷爷奶奶对她的感情,仅仅是名义上的。我敢说,他们就是一年不见豆豆,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的想念。他们对豆豆的冷淡,竟然比对我的冷淡还让我觉得心寒。
王妮那边唠唠叨叨还在说着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几个字,眼泪不争气地打着转。再回过神时,她竹筒倒出的豆子已经不知道洒落了多少颗,连忙拾起的几颗豆子的大意是,你真的太好脾气了,凭什么叫他出去玩,你怎么不叫他在家看孩子?真是没用!你这样是会把他惯坏的,你知道不知道男人根本是不能惯的,你得用他,但凡有一点事,能用他做,你就不要自己做。我狡辩道,我又不是没用过他,但是有跟他墨迹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做了。他好好好,是是是的,只会敷衍人。难道因为这要天天吵架吗?
王妮气得拍桌子的声音我都听到了,她恨恨地说,你就是个书呆子。早晚叫他把你卖了,你还得给他数钱。两口子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和他说的?你要是真的没心没肝的,也行,你别什么事都往心里装呀。结果心里装了一肚子委曲,你还成天假装贤惠大方。他出去,你哄孩子,我就不信你高兴。你这样成天把自己圈在家里,他倒是放心,可你放心他吗?你知道他成天在外面和什么人混。王妮用了一个“混”字。我吃了一惊,问,你听说什么了。她那边愣了一下,赶紧接着话岔说,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难道你还等着有什么风言风语了才警醒呀。我就这脾气,说话没把门的,你别胡思乱想啊,晚上他回来了,没头没脸把他骂一顿,人家得多冤呐。连笑带骂的,我都被她说得有点晕了,真不明白她是真的随便这么一说,还是在替自己掩饰。我这个朋友,性子最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什么说什么,可今天这个电话打的,总觉得她有点吞吞吐吐的意思。再要细细地问她,自己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因为她已经把话题转移到麻将上了。
她说,下星期六哪里也不许去,带着孩子来我家,我给你把我儿子留在家里,专门陪你闺女玩,再给你找两个人,咱们打一下午麻将。那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她最清楚,我这个没出息的人,除了单位就是家,周围那几个朋友,屈指可数,我根本不会有太多应酬。末了,王妮说,别老是闷在家里,哪怕领着孩子在附近走一走,转一转。忍不住,她又多说了一句:他不陪你,咱自己也得会找乐子。
我还想说点什么,王妮就给把我电话挂了,她的话像是一阵风,呼啸着吹过来,再袭卷着刮过去,然后,依然是一个清平的和乐世界。
放下电话,见纱窗上扑了一只蜜蜂,嗡嗡嗡地飞着,我把豆豆叫过来,抱着她,指着蜜蜂说,豆豆,你看,这叫蜜蜂。豆豆见了,好奇地打量着它,脸上竟然渐渐因为高兴而红润起来,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忽然,她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蜜蜂的翅膀。我虽然知道隔着纱窗并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是下意识叫了一声。豆豆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最后,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说,妈妈,不看了。是我不好,我吓到她了。我让她把头抬起来,尽量语气柔和地告诉她,蜜蜂的尾巴那儿有针,如果你不小心碰到,它会扎你的,就像你打预防针那么痛……不管我怎么说,豆豆对蜜蜂再提不起一点兴趣。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爸爸带我去朋友家玩,他和他的朋友去下象棋,把我放在朋友家临窗的大坑上。怎么那么巧呢,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蜜蜂,在玻璃窗那儿急切地寻找着出口。我说不定把蜜蜂当成缩小版的小鸟小虫子了,特别无所畏惧地用小手去抓它。结果,手指一痛,我顿时号啕大哭,然后,回了家继续在妈妈面前号啕大哭。那一次,妈妈把爸爸骂得差不多一整天都抬不起头,像是闯了什么滔天大祸。而我,暗暗的,居然有一点小自的。现在想起爸爸冲我做鬼脸的样子,还觉得有趣呢。在我手指肿着的几天里,妈妈一直对爸爸爱理不理的,爸爸就找着各种借口,不理我,像是怕再把我嗑着碰着,不好交待,我更狡猾,故意缠着他,只要外面有一点动静,都要夸张地喊,爸爸,抱我出去!爸爸,很宠我,在他跟前,我有求必应。
可是,豆豆的爸爸对豆豆,很多时候都熟视无睹,经常要我提醒才会抱她,哄她,逗她。这仿佛是一根刺,不时的,深一脚浅一脚,折磨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