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非得问这么详细。问完了,自己心里难受得什么似的,笑又笑不出,哭又哭不得,只觉得天下再没有这样讽刺的事了。平时看书,总见书上说,无巧不生书。结果,我的生活也是,我不想知道的,我不愿看到的,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一件接一件地,出现在我面前。避之不及。
拐过街角,刚看到单位办公大楼,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喊,师傅停车,我要下车!把开车的师傅吓了一跳。我撒谎说,我有点晕车,实在坐不了了。师傅把车慢慢停在路边,说,你早说晕车坐前面啊。我说,反正快到地方了,我正好溜达几步,缓一缓。师傅盯着我说,你脸色是不好看,要不坐前面,我开慢点?我说,不用了。
给了车钱,下了车,我领着豆豆正要往前走,身子不由抖了一下,我忙扶住路边的灯柱,靠在上面,眼前的景物忽明忽暗的,我只好闭上眼睛,心里挣扎着的是:千万不要晕倒,千万要坚持住,我晕倒的话,会吓到豆豆的。
姥爷。豆豆清清脆脆喊了一声。我睁开眼睛,见爸爸骑着电动车正向我这边过来,我忙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爸爸。爸爸一看到我就问,怎么了?又头晕了?打老远就看你不对劲。我大咧咧地说,没事,估摸着您快来了,在这等着呢。豆豆疑惑地望着我,小心眼里可能会想,妈妈怎么老喜欢说谎。
我把豆豆送到爸爸跟着,说,豆豆乖,跟姥爷走,妈妈有事。爸爸弯腰从车篮里拿出一袋东西递给我,我伸手的时候,闻到一股包子的香味,可是包子太烫了,我差点没接住。爸爸抖抖手,说,提着这儿,谁让你拿手端了,这可是刚出笼的,烫着呢,你一会儿上了车,等包子凉一凉再吃。单位有水杯没,拿杯水。
知道了。我有点生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所有人都对我坏,我是不是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放弃我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天都得鼓励自己无数次,才能用假假的笑容装点出天下无事的太平,我或许,已经活在一层厚厚的壳里了,别人看到的并不是我,我看到的每一点伤害,都被我放在壳里细细咀嚼着。
爸爸。我不由喊了一声,看他对我笑,我却想哭。如果有一天,我把他们丢下了,他们的难过是不是百倍于我现在的痛苦?我笑着说,老爸,趁现在凉快,你带着我闺女走吧。豆豆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包子,说,妈妈再见。我追上几步,说,爸爸,把包子拿回家,你们和豆豆吃。爸爸说,你这孩子,怎么糊涂了?你妈从不让从外面买东西吃!我这要拿回去了,可不是成心找着挨骂。你留着和同事吃吧,别听你妈的,哪那么多黑心的人,总是用不好的肉做包子。
正说着话,一辆车停在了我们旁边,车里的赵师傅说,老秋,你这是不放心闺女和外孙,大老远跑来送啊?我忙解释说,我摩托车坏了,打的来的,我爸是来接豆豆的。赵师傅说,小秋你有点多心了,早说车坏了,我去家里接你,给你顺路把孩子送了,省得让你爸跑这么远来接孩子。爸爸嘿嘿笑着说,我正好锻炼身体。他把豆豆放在前面的小踏板上,嘱咐说,别给姥爷乱动,好好站着。然后抬起头对我说,你上车吧。我上了车,和豆豆摆了摆手,说,爸爸你路上慢点。赵师傅也说,老秋我们赶时间,就不和你唠了,有时间咱一块吃饭,喝酒。
爸爸笑着,眼角全是皱纹。
从车窗里往外看,爸爸一直目送我们走出好远,才掉转车头,赵师傅从倒车镜里看到这个情景,说,你爸这老了,才儿女情长了,记得我们年轻那会儿,说出车一走一两个月,都不带想家的。出车回来,不把单位的事安排好,不把车里里外外洗干净,绝不会回家。
爸爸真的老了!我只有幸福着快乐着,才是他最大的安慰吧。于他而言,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但是……我低下了头,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我有点不敢去看别人的脸,怕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我自己的可怜。
正胡思乱想呢,手机响了,倒把我吓了一跳,我拿出手机都没仔细看,就按了通话键,启贤懒洋洋地说,HELLO!早上好!我说,HELLO,你也好!他说,听起来今天心情不错。我看着窗外,说,还行吧。这时候车拐进了单位,赵师傅说,我去喊他们,你在车上等着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启贤问,和谁说话呢?我一本正经地说,一个男人。启贤顿时不迷糊了,说,有问题。我说,你少神经了。那是赵师傅,我爸的同事,孙子都满地跑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说,就知道你没那本事。我说,没勾搭人的本事?这样直白的话说出来,我马上就后悔了,果然,启贤听见,“哟”了一声。我连忙说,不闹了。你猜我早上看到谁了?他说,你的情敌么?我觉得这个词语有点刺耳,可是又不知道该用哪个词语去代替,就不作声了。
启贤等半天见我不说话,问,喂喂喂,信号不好么?我说,喂喂喂,你说什么,信号不好听不到。结果,他把电话挂了。接着再打过来,问,这回怎么样了?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却认真了。我有点感动,却不好明说,这回好多了。我已经不想说我看到谁了,他却记着这事,问,你早上看到谁了?我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的前女友。启贤说,有问题么?我说,有,我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启贤差点把电话摔了,你不是跟我提过的么。你这人真奇怪,他不在了,你还帮他看着他前女友有没有乱来。我生气了,谁想看到她,我还纳闷我大早上是踩到什么了,一出门就碰到她。她的,他们的肮脏事,你以为我愿意知道呀。
说着,我都想哭了,我焦燥地看着车顶,看着前方,看着脚下,然后想起一句话,正好套在自己身上,我说,百无一用是秋雨。启贤大概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说,我能说你是在苦中作乐么?我说,可以呀。我很苦,但是我必须笑。他就说,把自己说得这么励志。有没有给我干女儿做早饭。我说,豆豆被我爸接走了,我今天出差。他问,去哪里?和同事吗?我说,是的,我现在正在单位车上等同事来。启贤问,这么早有没有吃饭?我说,我爸给我买包子了。用手摸摸还热乎乎的,心里不禁暖暖的。启贤说,那不打扰你了,我也准备上班了。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