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好久不看书了?
我说不上来,或者说,我不愿意回答。
启贤长长伸了个懒腰,语气慵懒地说,该干嘛干嘛,他对你好,就是你的天,他若辜负了你,他又算什么?也许这种话不应该我说。好了,你自己冷静一下,我挂了。我说,你不想听我唠叨了?他说,我怕再听下去,你不寻短见,我要寻短见了。反正他这个星期不在,眼不见,心不烦,你还是能过几天好日子的。我叹息了一声说,那倒是。我现在根本不关心他和谁在一起,只是受不了他像个路人一样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心烦,晃得我要发疯。启贤“恩”了一声,说,我下午单位要加班,我眯一会儿去,要不撑不住。
临近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而温暖,小巷静悄悄的,远处的街道,即使有车驶过,也是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的好梦。我把昏昏欲睡的豆豆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她的头安静地靠在我的臂弯里,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描出一个好看的半弯。我亲了亲她粉嘟嘟嫩乎乎的小脸,心情立刻平和了许多。这一世,有她就足够了吧。我靠在门边的木框上,渐渐觉得眼皮有点沉重,闭着眼,不知身在何乡。
说不清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被惊醒似的睁开眼,看到阿姨推着自行车,正停在我面前。阿姨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带着孩子。你看小家伙,睡得多香甜。别弄醒她,我开开门,你把她抱进屋里去睡。床铺我都翻晒过,不会潮的。说着,阿姨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上的锁,再轻轻推开门,快步走进院里。我动了一下,腿有点麻,胳膊有点木,稍稍舒展了一下胳膊腿,才勉强站起来。这时,阿姨返了出来,帮我接住豆豆,另一只牢牢地扶住我。
我们娘俩相跟着进了正房的东屋。阿姨叫我抱好豆豆,她从柜里取出一套小被褥,说,这是大刚用过的,我上星期刚拆洗了。你别动,阿姨弄就行。好久没照顾过孩子,手脚有点不利索。我笑着说,妮妮的婆婆那么宝贝大刚,阿姨想带也有点轮不到。阿姨说,盼的就是她好,孩子好,我巴不得一个人出出进进还自由自在呢。
听了阿姨这番话,我心底却是酸的,“一个人出出进进”——终归显得有些孤单。我鼓足勇气说,阿姨应该给自己找个伴儿。阿姨轻快地说,找到了呀。我“啊”了一声,细看阿姨的表情,我想,她说的伴儿并不是我说的伴儿。阿姨笑着说,妮妮大概是秋天的月子。那时她两个孩子肯定顾不过来,我跟她婆婆说了,两个孩子我给哄一个,大的小的都行。
我就耍赖说,阿姨知道我说的伴儿指的是什么。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妮妮也不可能前眼后眼跟着阿姨,阿姨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应该再这么孤苦下去了。听说,妮妮同父异母的弟弟都15了,而阿姨这么多年一个人守着妮妮,守着家……我以为我一个晚辈说这种话,阿姨多少会有点不高兴。
已经年届六十岁的阿姨,脸上却是阅尽人世沧桑的淡然。她语气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早习惯了。从前确实苦,不过当时年轻气盛,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何况心里还总和人别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现在,细水长流的生活中,早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痛苦了。走着走着,路坦了,心平了。记得,刚和妮妮他爸离婚那会儿,我特别犟,总是说,等老了再找伴儿,免的死在家里没人知道。后来想想,那话让父母孩子听了,得有多伤人心。妮妮是现在怀孕了,她婆婆不放心她到处乱跑,在以前,她哪个星期不往我这儿跑三五回。说起来,阿姨并不孤单。
可是……可是什么?我皱皱眉,自己也说不上来。
阿姨把豆豆的身子挪平了些,轻手轻脚给她搭上条小花被,拉拉我的手说,咱们去那屋说话,让孩子好好睡会儿。
到了那屋,阿姨张罗着去烧水泡茶,我想拦没拦住。阿姨按着我的手,说,你甭跟阿姨客气,反正是星期日,你不用上班,今天下午陪阿姨好好坐着。我笑着说,我是来干活的。阿姨说,好,先陪阿姨坐会儿,过会儿咱娘俩再去收拾屋子。
阿姨去洗杯子,我站起来在屋里随便走着,走到写字台前,看到的是大幅的字画。原来阿姨除了练字,也开始学习国画了。而对我这个门外汉来说,我看得到只是浓浓淡淡的墨迹,像远山,似苍松,又宛然飘渺随意的离情别绪。
阿姨拿着杯子回来,见我在看画,说,刚跟老师学了没几天,画得四不像。我说,阿姨谦虚了。哪天阿姨有得意之作,送我一幅,我裱了,挂我们家墙上去。阿姨走到我身边,随我一起看画,忽然看出点什么,她拿起毛笔,润了润,举重若轻地点了下去。在阿姨是画龙点睛之举,在我,不过是一团墨黑中又添了一个淡淡的点。我看不懂这个,却发现阿姨连画画用的也是左手。阿姨见我看她,笑着把毛笔倒在右手上,用右手在白纸的空白处写了一个“好”字。
我说,阿姨好厉害。阿姨说,熟能生巧罢了。来,坐沙发上。沙发还是以前的沙发,是我念书的时候,经常和王妮嬉戏的地方。摸摸有些毛了的边,想感叹光阴过得真快。阿姨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我,也坐在了沙发上。捧着茶杯,雾气在眼前升腾,渐渐的,连眼睛也湿润了。时光若是能回到过去的那一刻,真想把自己拉到旁的轨道上,没有交集就不会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