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启贤,老鹰为什么会飞?他仿佛一直记得他给我发的短信,我这么问他,他居然没有一点打结的意思,马上说出了答案。他笑着说,笨蛋,老鹰本来就会飞啊。可是那些事像是我的心病,我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它,我说,他今天出差,早上走的时候,豆豆抱着他的腿差不多是号啕大哭,他居然没有一丝感动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我提起了她的名字,豆豆抬起了头。我拍拍她,说,趴在妈妈腿上。她温顺地趴在我腿上,眼睛微微闭着,有点困了似的。我把外衣脱下来,轻轻给她披在身上。
启贤叹口气说,血缘关系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他要走多久?我说,一个星期。启贤不说话了。我说,他走了,我突然觉得好轻松,再也不用一回家就看到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用去揣测他不在家时的行踪,不用在他手机有哪怕一点响动时疑神疑鬼。启贤说,不要这样。你把自己弄得太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总会过去的。我流着泪说,启贤,我真得好累。好心累。
他可能是怕我干什么傻事,说,自己想开点吧。那种事,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使劲咬着嘴唇,想让自己尽可能平和地说话,但最后出来的还是哽咽的腔调,我说,他真的有。昨天……我只说了个“昨天”,脑子就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回忆也仿佛碰到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被瞬间击得粉碎。我抱着头,说,头痛。启贤说,你又头痛了?一直没去医院看?我艰难地说,没事。启贤提高了声音,什么叫有事?不舒服了也不去看,万一把自己托跨了,你可怜给谁看?就那么一个破玩意,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气得声音都抖了,我不是放不下他!我是可怜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轻轻搂了搂豆豆,我低声下气地说,我更可怜豆豆。我,我不想她这么小就没有爸爸。我希望他能可怜可怜孩子,他不喜欢我,可以不看我。我问启贤,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卑微?启贤说,你是个傻子。委屈了自己就能求得圆满吗?
长久的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电话放在耳边,连电流声都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启贤说,我可以去看看你吗?我愣了一下,他瞬间也觉得这样说有点冒昧,就解释说,你越来越叫我不放心了,我想去看看你够不够坚强。我笑着说,没事,我不会干傻事的。忍到忍无可忍了,所有问题都就迎刃而解了。
启贤说,你太在乎他了。这“在乎”两个字刺激了我,我说,他不在乎我,我凭什么要去在乎他?难道我欠他的?我现在看着他,也是日甚一日的厌恶。尤其他还那么理直气壮的,从来不曾对我有一丝丝谦意,仿佛我为他当牛作马是应该的,我为他节衣缩食是应该的,我为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也是应该的。仿佛我冷漠着不说话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我不去提,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无论我有着怎么伤心或者冷淡的态度。总而言之,我生气或者不生气,我说话或者不说话,对他来说,都抵不过他和旧爱如火如茶的爱恋。他心里没我,我做什么他都看不到,更别说去感动他。我永远不够好,只有这样,他才会更心安理得一些。
电话那边传来“啪”的一声巨响。我吃了一惊,也从自己的忧伤和愤怒中警醒了过来。我和启贤说这些有意义吗?让他同情我?可怜我?为我抱不平?指责和谩骂终归于事无补。这个时候,我突然想有个哥哥,那样的话,我的哥哥会用他的拳头去替我说话。就像他以前曾经说过的,叶子,他要让你受一点委屈,你叫他试试看。人少的就是以已度人的气度吧,此时此刻,他把我置于何地呢?如果我有一个哥哥,也是会如他那般,为我出头出气的。
我说,启贤,我是不是很烦?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启贤的声音哑了一些,说,没有。我是气自己帮不到你。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混话。你把他电话给我,我去给他打个电话。我问,以什么样的身份?他说,同学。我说,我同学多了去了。他就说,那以一个追求者的身份呢?他这话说得很不自然,我听了,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我说,启贤,你被我折腾得都神经叨叨的了。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有人可以去倾诉这些事。爸爸妈妈一天天老了,他们想看到的是豆豆健康快乐的成长,是我有人痛有人爱有个家。除非万不得已,我一个字都不能对他们说。我流得哪怕一滴眼泪,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我身边就妮妮一个朋友,她现在怀着二胎,我也不能对他说。我只能和你说!
启贤说,我错了,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我总觉得我给不了你幸福和安定……这些话听在我耳里,我被惊呆了,我几乎是尖叫着说,不要说了好不好,说了,就不能做朋友了。我是不是很自私呢?我只需要他这样一个肯听我倾诉,值得依赖和托负一些事的朋友,却不想背负一点感情的债。启贤那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个傻瓜,我是说着玩的,试探一下你,顺便让你高兴一下。虽然他不忠于你,却有人为你朝思暮想。我松了一口气,眼泪一点都没了,心情好了很多,说,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启贤,别和我拽文了,文学是我的特长,虽然我很久没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