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已经吓得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豆豆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尽量把声音压低些,对叶子说,你在外面怎么样,没人和我说起过,我听到的都是你在外面挣了大钱,走哪儿都倍受老板重视的话。如果有人和我说起过你缺钱,过得艰难,我不帮你,那是我不对,但是真没有人和我说过。再者,我和你二哥是有稳定的工作,看上去每个月都有实实在在的收入,可是你知道我们打一结婚到现在,过得是多少紧巴的生活吗?每年的中心目标都是还债还债。去年冬天刚把借大姨的一万块钱还上,还以为今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下面的话,我不想说,再说就成了外债倒是偿清了,却等来了他的外遇。
真好!真好!就是只能同苦不能共甘,怎么也得耐着心等好日子过得长久一些了,再去生那些杂念吧。我和你的生活,到底有什么让你不能容忍的地方,以至于,你这么得无情无义,这么得急不可耐?想起这些,我人顿时像是被谁抽走了几乎全部的精神,我再没有力气和她争吵,对我而言,她和我所说的,我和她所说的,都不重要。
我说,我先走了,下午有点事。嫂子,我走了。我跟嫂子点点头,仿佛暗示了她什么。又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对站在我旁边的婆婆说,妈,我走了。婆婆无所适从地看看我,搓着手,不知是留我好,还是去安抚闺女好。其实,她就是嘴碎一些,爱唠叨。她心里装得下的,谁不是她心尖上的肉。我只能怪自己不对她的口味,不能去指责她。她像所有的妈妈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当然也像很多妈妈一样,有自己偏心痛爱的孩子。
从他们家出来,天气还很热,骑在车上感觉不到一丝凉风。长这么大,除了和自己的妈妈使着性子吵过嘴,和旁的人几乎是没有吵过的。受了委屈,从来都是忍着忍着。原来我若是忍无可忍也可以这样口齿伶俐。口齿伶俐?我笑笑,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我强词夺理。我错了吗?我拼命想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可是我想不清楚。再想下去,就是泪水在脸上流淌。
结婚时,妈妈说,你跟了他,会有一段苦日子要过。就像今天他的妈妈对叶子的担心。我说,我不怕,他会对我好的。那时,他在单位是任劳任怨的岗位能手,在父母跟前是勤快听话的孝顺儿子,在世人眼里是敦厚和善的有志青年。然而,放下一重又一重的身份,给他充足的时间来面对我,他向我举起的是一把名叫冷漠的小刀,这小刀锋利无比,伴着岁月,在我心上,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伤我伤得这么彻底。原来,“他会对我好的”,是最靠不住的一句话。而我想起这句话,我都想狠狠地抽自己,他到底是不配我对他的信任。
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我像是在惩罚自己地四处游逛着,不知不觉中竟走回到昨天来过的巷子。然后,想起昨天和阿姨有过的约定,我一直把车骑到阿姨家的门口才停下来。门上挂着一把锁,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发着令人觉得灼热的光。我把车停在门旁边,把豆豆从车上抱下来,找了张报纸铺在门口那颗树投下的阴影里,将豆豆抱在怀里,坐着等阿姨来。
豆豆有点累了,头枕在我腿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轻轻搂着她,想着所有的事,一件一件地为他开脱:他那个手机虽然不是给我订的,但可能是给叶子订的,他怕我生气,才向我隐埋了这件事。他和那个小宁确实是清白的,只是因为曾经的过往,不由地要多关心她一下,其实,他对她动的只是恻隐之心。
我想把所有的事都理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头绪来,好让自己能有勇气去原谅他,然而,我没有一句话,能解释得通,我偷听到的那个电话。我心情沮丧极了,拿出手机,给启贤拨了个电话。他的电话好像是没有打不通的时候。
他问,怎么了大姐。我避重就轻地说,我把手机丢了。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说,买了。他问,喜欢吗?我说喜欢。他说,那很好。我故意开玩笑说,我没话费了。他说,那我去给你充,也不问充多少钱。我他真去了,忙说,我是随便说说的。他说,我也是随便说说的。这么热的天我才不愿意出去呢。
我有一点生气,说他,好虚伪。他问我,说什么就不虚伪了?我终于忍不住说,我刚才和他妹妹吵了一架。他听了,很惊讶,不是应该你和他吵吗,怎么扯上妹妹了?我也很纠结这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他语气淡淡地问,那大姐你有没有吃亏?他在跟前没?有没有护你?我哑然,半晌才说,你说呢,我要占便宜了我会跟你说吗?他要在跟前,他能叫我和他妹妹吵吗?他必定是向着他妹妹说我的。他说,没吃亏就好。现在出来了?我“嗯”了一声,说,不想回家,我这会儿和豆豆王妮她妈家的旧房子门口坐着。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有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说话,我以为电话挂了,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看手机还处在通话中。我问,怎么不说话了?他说,你俩关系好点没?我摇了摇头,心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实的虚的,要把我逼疯了。启贤还在劝我,那是你多想了,根本没那回事。我第一次这么坚定地说,他有。只是,那个偷听到的电话,恐怕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启齿的一个秘密了。当他要问下去的时候,我用别的闲话搪塞了过去,启贤就再没有往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