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九月初一就要到了,如何去菩叶庵与月枝相见把锦年难住了,她思前想后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天,段昭仪带着精心准备的几样糕点去了弘光殿。
慕容俊还在批奏折,见段昭仪来了,抬头问:“你脚伤好了?”
“托大王的福,已经好了。”段昭仪缓缓行礼,燕王摆摆手:“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了。”
“谢大王。”
“这么晚有事?”慕容俊的态度若即若离,并没有因为段昭仪自己送上门来而表现出一点欣喜之情,让锦年猜不透。
“经过太后和王后这些日子来的教诲,妾身知道自己确实太没有规矩,悔不当初。臣妾虽失了记忆却不能失了身份,既然是大王的嫔妃就要为大王分忧、为太后祈福、为后宫其他姐妹做表率、为大王的子民做榜样。太后和王后让我抄的那些佛经令人醍醐灌顶,妾想下月初一去菩叶庵为大王和太后祈福,望大王恩准。”锦年娓娓道来,实在令人动容。
“好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慕容俊依旧淡淡的,算是准了。
“多谢大王。”燕王的态度让她暗叹,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大王日理万机,还望保重龙体,妾身告退。”
“这就要走?”慕容俊反问。
“大王还有什么吩咐?”锦年不卑不亢微扬起头。
点点烛光映在慕容俊俊美威严的面庞上,添了一抹朦胧的柔光,像极了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锦年姿势卑微眼神却倔强,与慕容俊目光交汇,在真实与虚幻间,咫尺天涯,相顾无言。
停顿片刻,慕容俊垂下眼帘说了句:“朕累了,你退下吧。”
九月初一,段昭仪在皇家仪仗的护卫下来到菩叶庵。
太后对段昭仪此次祈福颇为赞赏,先王汉学深厚,后宫中也以学汉学尊佛教为时尚,太后当年礼佛十分虔诚,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段昭仪自从脚伤好了以后仍旧日日抄写佛经,亲自送到太后那里,又向太后进言养生之道,渐渐博得太后的欢心。太后曾同可足浑王后说:“这样的段昭仪才是小时候的样子。”王后笑盈盈回到:“一定是太后的佛性感化了她。”二人相视而笑。
锦年将太后命她带来的佛经恭恭敬敬呈到香案上,跪在佛祖面前冥想,庵主轻轻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礼毕,锦年双手合十问庵主:“师太,太后命我亲手向庵中所有的师父送棉袍一件,烦请师太请庵中师父前来。”
庵主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施主移步东厢房。”
除了如意和彩儿跟着去了东厢房,其他仆从都在大殿外等候。布施后,锦年又说:“今日弟子有缘来此,不知庵中可有居士在此挂单?”
“眼下只有一名。”
“既然如此,便是有缘人,望与之相见。”
庵主应允,派女尼去请月枝。锦年则让如意和彩儿在门外候着,与月枝在东厢房密谈。
月枝头一件事是将手钏上的琉璃珠给月枝看,那珠子一到月枝手上竟似有生命一般叮铃作响,发出五彩光芒,月枝凌厉的眼神忽然就柔和起来。月枝将手钏重新给锦年戴上,说:“这宝珠通灵性,你带着护身吧。”然后便传授剑法与锦年,她根骨清奇天赋极好,只一次便将月枝剑法中最为精髓的十二招全部学会。剑招的名称非常花哨,不太好记,比如静水流深、恍如隔世、洛神凌波之类,俨然就是仲离的小情调,但是一招一式绝无半点拖泥带水,招招精巧利落,皆可一招制敌。
“别呆久了,该回宫去了,勿让别人疑心。你我下月初一仍在此处相见。”月枝对锦年的表现很满意。
锦年于是提高声音道:“我与居士有缘,如意彩儿,赐菩叶庵庵主金彩漆盘一个,赐月枝居士青瓷净瓶一对。”
二人合十称谢,又给锦年回赠了佛前供的瓜果若干,庵中所藏法华经一部。
段昭仪一行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头一件事就是将法华经呈给太后,太后夸她懂事孝顺;供果自然给王后送去,又送去一柄玉如意,说是庵主开了光的,王后也满心欢喜;还给各宫姐妹一人送去一串玛瑙佛珠。这一趟下来,钱可花了不少,锦年夜里蒙着被子算帐,难免有些肉痛。
突然有人揭开被子。“大王!”锦年手里攥着账本,“大王怎么都不传个话就进来?!”
“朕要去自己的嫔妃那里,想传就传,不想传就不传。”
“哼,霸道。”
慕容俊瞥了一眼账本道:“你今天满载而归啊。”
“布施的金银也是无数啊。”锦年学着慕容俊的口吻,一笑倾城。
慕容俊突然就吻上她的唇。
锦年慌忙推开他道:“怎么突然……”
“朕要亲自己的嫔妃,还用打招呼?”
锦年哑口无言,慕容俊含笑道:“今日饶过你了。”
锦年娇羞地一低头,嘴边一抹温柔的笑意,人面桃花,媚眼如丝,慕容俊的眼睛就再也不能从她身上错开一丝半毫,他看她时那宠溺的眼神,穿越天地流经千百年,许她今世依靠,此生眷恋。
“庄淑仪说最近害喜害的厉害,我去看看她。”慕容俊其实不想走,但是庄淑仪那里早就说好了的。
“哦,庄淑仪怀了龙嗣,大王是要精心些。”锦年听说他马上走,顿时自在多了。
“朕特地来给你这个。”说着命陈福呈上来一副画卷,画的是一个美人在湖边长亭凭栏而望。“朕今日才画好,请昭仪品评。”
锦年仔细观看,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慕容俊忙问:“什么可惜?”
锦年狡黠一笑往画上一指:“这里少了一个人,大王偷懒没把自己画上。”
慕容俊原本紧张的面容松弛下来,像个孩子样笑道:“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多一个人就不叫佳人图了。”
“非也非也!诗云,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出双入对才是夫妻嘛,这幅伉俪游春图拿回去改了再送来。”锦年佯装嗔怪。
“好,朕拿回去改了就是。”慕容俊今日笑的特别多,那熟悉的眼神让锦年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十月初一眼看就要到了,锦年觉得再用同一个借口去菩叶庵,一来显得自己虔诚的近乎虚伪,二来还要花出去大把大把的银子,不如“微服”出行吧。当然,第二个理由比较重要。
段昭仪推说不舒服要睡觉,让宫女们远远呆着不要来搅扰,自己则换了窄袖束腰的胡服,悄悄摸出宫。她大摇大摆穿过城里,来到东郊,当然在城里集市上她也没忘了买些好玩的东西揣在兜里。
月枝见她如约而至非常满意,又见她剑法越来越纯熟,更是欢喜。
“今日教你变招。记住,学武之人切勿心浮气躁贪多嚼不烂,回去要好好体会,剑招变化都是自然而然使出来的,考验的是你临敌应变的能力。”师姐谆谆教诲,语气一点都不像碧玉年华的少女。锦年试探地问:“师姐,你今年芳龄啊?”
“问这个干什么。好好练你的剑!”月枝不理她。
“师姐,你认不认识锦年?”锦年冷不丁问出这话,大气不敢出,看着月枝的反应。月枝突然就愣住了,喃喃道:“锦年?锦年……”她捂着额头,神情十分痛苦。
锦年心有不忍,忙扶她坐下说:“我瞎说的,师姐别在意啊!我想师姐一定是仙人,武艺高强驻颜有方。”锦年在宫里呆久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了得。
月枝休息片刻,叹了口气,抖擞精神又与锦年拆招。月枝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心中陡然而起的疑惑却似乎削弱了她的魔性,“锦年”这个名字就像一阵风,不管心门闭的多么紧,也有缝隙让风吹进心里。
眼见日头过午,锦年话别师姐,约了腊月初一见面,便匆匆往回赶。
“小心!”随着一声惊呼,锦年本能头一偏,一支箭“嗖”一声划过耳际,惊出一声冷汗。
“姑娘没事吧?”一人骑在马上,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照的锦年睁不开眼。
“你当我是兔子啊!”锦年快人快语,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想看清来人是谁。
“咦,姑娘手上的串珠能否借我看一看?”那人说话的声音颇有些熟悉。
“凭什么?先给本姑娘道歉!”锦年找了一个角度可以看清那人的脸,这一看不打紧,后悔自己方才那么多话。
慕容霸坐在一匹碧眼青鬃色如霜纨的高头大马上,笑容和煦地望着她一拱手道:“多有得罪,我只是看姑娘手串上的琉璃珠有些眼熟罢了。”
“天下相似的东西太多了,你喜欢的话自己去买呗。”锦年握住手腕不让他看到。
锦年越遮遮掩掩,慕容霸越是好奇,她伸手欲取手钏,锦年飞快一挡,反手抓住慕容霸,一个鲤鱼跃龙门从他头顶翻过挥掌击他天灵盖,慕容霸一个极稳的铁板桥避过,右手还抓着锦年的手腕不放。锦年拳脚功夫不行,又没有临敌经验,被慕容霸一拉一拢就抱在身前,双手皆被钳住,动弹不得,这姿势十分暧昧,羞得她满面通红。而慕容霸一眼看清了她手上的五彩琉璃珠便是自己那颗,心道原来是私自出宫的宫女。“是在下唐突了,抱歉!”慕容霸说着放开了锦年。她甫一挣脱便跑的远远的,气咻咻斜眼瞪他。
慕容霸走近她温柔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锦年脸红心跳,避开他含笑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慕容霸就牵过马,请她上马。
“不用了,我们素不相识,就此别过。”锦年干脆利落,飞身而去。
“好俊的轻功!”慕容霸赞叹。一低头瞥见地上掉了一只错金银白玉耳坠,俯身捡起。
“五弟,看什么呢?”慕容恪策马而来。
“没看什么,跑了个小兔子。”慕容霸回身对慕容恪一笑:“四哥你又赢了。”
“要不是你身上有伤,我可赢不了你!”慕容恪哈哈笑道。
锦年回到宫中,赶紧换下装束,把手钏也褪下,暗自埋怨自己太不小心。对镜梳妆的时候突然发现少了一只耳坠!准是那一箭给射掉了!
忽然听见外面传话:“大王驾到!”
她赶紧把另一只也摘下来,与手钏一起塞进妆妆奁中,趋步到门口迎接。
“段昭仪今日不舒服?”
“有点头晕,睡睡就好了。”
“已经好了吗?”
“好了。”
“朕今日陪段昭仪一起用膳。”
锦年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慕容俊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锦年一直担心燕王会发现她没戴耳环,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其实慕容俊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无非是她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用完膳,慕容俊还不走,又在这儿喝茶,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去……”锦年也漫不经心答,突然反应过来,赶紧遮掩到:“啊,睡了一天。”
慕容俊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锦年心虚地垂下眼帘。
“坐到本王身边来。”慕容俊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揽着她的肩,在耳边低低道:“记住,你是朕的女人。”
锦年一个机灵,下意识抓紧了衣襟。慕容俊将一缕头发给她掖到耳后,一双明亮的眼睛浅笑着看着她:“你若出去,只管跟朕说,别再偷偷摸摸的,让人见了又说你没规矩。”
“大王……”锦年声音颤抖。
慕容俊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锦年没有抗拒。
萝香帐中,夜未央,玉龙娇凤,梦旖旎。锦年没有拒绝,此次身入凡尘她感到莫名的不安和无助,只有眼下慕容俊温暖的怀抱才让她安心。明烨曾经是她少女时代最坚强的依靠,如今在这人间乱世,他依然是锦年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