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上,皇帝坐正中,太后在右首,可足浑王后坐在皇帝左边。其他后妃和燕王的儿子们慕容华、慕容暐等,还有燕王的兄弟和家眷济济一堂,甚是热闹。
如意过来催锦年:“娘娘,该您了。”遵照皇帝的旨意段昭仪将在中秋家宴上舞一曲《踏歌》。之前有李妍的功底,锦年也算舞艺不凡。伴随着袅如轻烟的唱腔,锦年身着莺黄水袖纱衣,余人皆着白衣腰系淡黄色丝绦,众星拱月将段昭仪围在中心款款而出,犹如一朵黄蕊金丝菊缓缓绽放。
太后眯着眼睛问:“这可是段昭仪?”
燕王点头道:“正是。”
锦年广袖舒展,轻歌曼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回眸一笑百媚千娇,艳惊四座。
太后突然脸色一沉:“段月轩这孩子小时候我见过的,不似这般狐媚,看来宫中关于熹和宫中有不干净的东西的传言不假。”说着加重语气看向可足浑王后:“你身为后宫之首,该好好管一管了,别让我再为你们操心!”
可足浑王后连忙跪下,太后放缓语气:“你是我挑中的人,必然错不了,今后好好约束她们就是了。”
锦年在台上看到可足浑王后跪下,又看到太后瞧自己的眼光不善,心下惴惴,趁着表演结束,随宫女匆匆退了下去,独自往熹和宫走去。冷不防从背后被人抱住,热乎乎的酒气喷了一脖子,一双大手捂住她口鼻,把她往树林中拖去。
锦年口不能言,拼命挣扎,那人力大无比勒得她几乎窒息。
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大哥原来在这儿,大嫂让我找您呢。”
锦年感到身后的壮汉松动了手臂,含混不清道:“那臭婆娘,才出来这么会儿就疑心。”
刚才说话的人又道:“大哥如花美眷比皇兄的后宫佳丽还要多,大嫂实是位贤夫人。”
锦年听出来这人就是那夜在书房向燕王奏请伐赵一事的人。
“五弟,不、不瞒你说,那都是那婆娘的障、障眼法。”那人放开了上官虹,原来方才绑她的人是先王庶出的长子慕容交,皮肤微黑,身材魁梧,长相威猛。而那个隐在树影中看不清样貌的被称为“五弟”的一定就是镇长山慕容霸了。
慕容交继续道:“那些如花美眷都只能摆那儿看,我这个堂堂将军被一个婆娘管得死死的!”说着竟呜呜哭起来。
“大哥,您喝多了,快回席吧。”慕容霸伸手扶着慕容交要走,回过头看了锦年一眼:“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快回你主子那儿去。”白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五官与胡寞十分相似,甚至更加精致秀美,连锦年都被小小惊艳了一下。
慕容霸也看清了锦年的样子,明媚俏丽的脸上一双灵动的眸子顾盼生姿,纤巧的身姿被月光笼上一层柔光,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因为见过了明烨转世和月枝入魔,锦年猜测眼前的慕容霸八九不离十就是胡寞转世了,落落大方嫣然一笑:“多谢解围。”
慕容霸犹豫一下,怕锦年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遂解下腰间配饰对锦年说:“这个给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拿着来安东将军府上自有人帮你。”原来他就是慕容霸,这相貌和锦年心中勇冠三军的猛将大相径庭呢。冰雪聪明的锦年乖乖接过玉佩,看两人向筵席方向走去,松了口气。
走出数步,锦年又被人捂住嘴巴拖进假山中。锦年怒了,彪悍地对那人又撕又扯——却被无情地点了穴道以张牙舞爪的姿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发什么疯?!”
“月枝!哦不,师姐?”虽然假山洞里没有光亮,锦年还是一下子听出了月枝的声音。她气得双眼直翻磨起牙来,心中恨恨道:先遇登徒子后有凶师姐,姑娘我今天真是晦气!
眼下却要对师姐做小伏低,哽咽道:“师姐,刚才我为查探宝珠的下落差点被人轻薄,好不容易才脱身,心中实在害怕才对师姐不敬,我真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
锦年知道黑咕隆咚中师姐一定看不清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故意把声音压的纤细些,语气更加无助些,营造出欲哭无泪的感情。果然师姐口气软下来,解了她穴道,叹口气道:“你武功尽失,而这宫中又处处都是敌人,你要报仇是难上加难。”
锦年抹了一把眼泪,慷慨陈词:“师姐放心,我一定不忘为上官家报仇雪恨!”
“好,我传你功夫。”说着按住上官虹任督二脉,自己打了坐。
锦年感到身后的穴位突然涌入一股暖意,继而周身都是暖的,通体舒泰。上官虹知道师姐正在传功,怕走火入魔不敢再说话。过了片刻,她又觉得酷热难耐,前襟后背湿哒哒都是汗。又一会儿,凉风拂面,神清气爽,上官虹提了口气,觉得能一下从肚子里吸到鼻腔中,顺畅无比。刚舒服没一会儿,突然四肢冰凉入骨,关节僵直无力,好像躺在冰面上,想起来却动不了。一阵折磨之后,她突然觉得四肢百骸畅通无比,身体里仿佛蓄满了力量。
月枝收势,缓缓吐了口气,锦年道:“师姐先去我宫里歇歇。”
“不了,这么久不回去,该有人怀疑你了。我现在的武功剩下不到两成,不便经常出入宫禁,你下月初一去城外东郊菩叶庵找我传你剑法,若有人拦你就说找你月枝居士。”
锦年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娘娘!娘娘!”
“师姐你先走。”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往相反方向走去。
眼看师姐越过院墙,飘如片叶,干净利落,锦年心下稍感安慰:月枝如此轻功,不用她担心了。
锦年心一横,咬住衣袖,把脚踝一折,脚踝骨上立刻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滚落,她大声喊道:“彩儿,是你吗?”
彩儿循声赶到,看见段昭仪泪眼婆娑着坐在地上,又惊又喜:“娘娘!快来人啊!娘娘在这里!”一边上前扶她。
“脚好痛!”锦年想扶着彩儿的手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彩儿心急地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娘娘受伤了!”
彩儿大呼小叫,一帮宫女宦官往这边赶来。上官虹忙道:“小声些,别惊动了陛下和太妃。”
“已经惊动了。”太后道,皇帝和太后正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锦年忙放开彩儿的手低头行礼,脚上又一阵钻心地疼,她连忙跪下还省些力气。
“段昭仪伤在哪儿了?”慕容俊问。
“不小心崴了脚。”锦年答。
“段昭仪不在筵席上,跑到这假山树林里做什么?”太后言辞不善。
“回太后,是想回熹和宫换件衣裳。”
“连个陪同宫女都没有带?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她们玩得高兴,我想就是去换件衣裳,不用她们伺候的。”锦年分辨道。
“倒是我们不知道体恤下人了。”太后强忍怒气,冲燕王说。
“大胆!还敢顶嘴!段昭仪太不懂规矩!太后千万不要动气,怒气伤身。这件事交给王后处理吧。”慕容俊一句话呵斥段昭仪、安抚太后、抬高王后,既避免段昭仪和太后的正面冲突,又树立王后的地位让太后高兴——一件小事处理的滴水不漏。
“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慕容俊扶着太后道:“朕送您回宫休息吧。”
太医给段昭仪治了伤敷了药,嘱咐她七日之内不可下地。王后屏退众人,语重心长道:“昭仪妹妹近日越来越不小心了,太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可要时时警醒些,女德的书再读一读,多多修身养性。”锦年点头称是。
可足浑王后走后,锦年赶紧把袖笼里慕容霸的东西拿出来,在灯下仔细瞧了瞧,琥珀色丝绦编的祥云结,穿过一个五彩琉璃珠,配上脂白的螭虎玉佩,垂下两根流苏。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锦年把珠子拆下来串在腕上的琉璃手钏上,又重新把腰饰的结打好,收在妆奁中塞进床里。
太医院除了每天上药推拿,还给熹和宫送来汤药,可是锦年受不了那药的味道,都给偷偷倒掉了。可足浑王后派人送来很多关于女德的书和一些佛经,让锦年每天抄了送到太后宫里,抄的她手都酸了,顺便让太医院给她敷了手腕。忍辱负重熬过了七天,锦年终于下了地,在熹和宫中散心。
走到厨房附近突然听见如意的声音:“娘娘一直都还没有下床,每天按时喝药、抄书,没有异常。”如意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锦年陡然起疑:她是在回谁的话?她在监视我?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了,锦年蹑手蹑脚走开,依稀看见如意送一个普通宫女装扮的人出去。
真是防不胜防!怪不得如意那么殷勤,原来是为了监视段昭仪的一举一动!锦年心念一动,月枝说宫中到处都是敌人,我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从此锦年变得小心翼翼,话少了,也守规矩了,太后以为是王后的整治起了作用,一方面越发喜欢可足浑王后,一方面也不再关注段昭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