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呆呆坐在窗前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偶尔叹一口气,口渴了喝口茶,也不说话也不走动,彩儿除了换茶也不敢吱声,如意努力想从昭仪的脸上发现些什么,却被她时而愁眉不展时而茫然无措时而凶狠时而侥幸的表情搞得更加云里雾里。
锦年真的是糊涂了。
她到底是谁?上官虹,还是段昭仪?
月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转世?
月枝说的灭门之恨又是什么,和燕王有什么关系?还有,五彩琉璃珠要去哪里找?
仲离啊仲离,您老人家快点来一趟吧。锦年做求神拜佛状,心中默默念叨。
“你这么想我?”仲离戏谑的声音在耳畔想起。锦年抿嘴皱眉,拍案而起,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妖怪!害我好惨!”
仲离嘻嘻笑着把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关上窗子,大喇喇坐下自个儿给自个儿倒杯茶,说到:“你欠御衣黄一命,可不是要来救明烨一命?”
“你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
“你!那我问你,月枝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心中执念太深,几乎入魔,我借上官虹一事,把她放在你身边,让你找机会劝导她。”
“上官虹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锦年一巴掌打在仲离后脑勺,他一口水喷在桌上,呛得直咳嗽。仲离突然纵身跳上房梁,慕容俊推门进来。
“大王。”锦年蔫蔫的打了个招呼。慕容俊瞥见撒在桌上的茶水,飞快地皱了一下眉,锦年忙说:“我不小心喝水呛着了。”抬眼一瞧仲离在梁上捂着嘴笑,后又指着慕容俊张大口型说“明烨”,锦年心中碎碎念:缺心眼,就不能传心音嘛!
“歇息吧。”慕容俊扶着锦年,给她除了发簪。锦年这才想起大王跟她约定今晚见面的,立刻从万千思绪中狂奔回来,使劲推开慕容俊正往腰上滑的手,蹭一下跳上床。慕容俊的手空空地悬在半空,讶异地看着身姿矫健的她。
锦年自己盖好被子,含糊道:“大……大王,请坐。”
慕容俊忽然低下身子抬起她的下巴,用力吻在唇上。锦年想推开他,却因为两只手臂撑着床板而无能为力,稍一挣扎,就被慕容俊的力量给压地更低,她脖子已仰成极限,胳膊就快撑不住了,慕容俊仍然用力吻着她,她只好双手挂住他的脖子——
这个姿势让慕容俊的攻势突然变缓,锦年忙不迭喘口气,一下缩进被子里。被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话语:“大王,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慕容俊面无表情地盯不停发抖的被子,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冷冷地说:“去庄淑仪那儿。”
锦年捂着发烫的脸颊,从被子底下露出一双眼睛,看慕容俊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中五味杂陈。
突然她奔出屋去喊道:“大王留步!”慕容俊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妾身想回家看望爹娘,请恩准。”锦年本是灵光一现想核实自己的身份,可是明显这时机挑的太不好了。
燕王一双深潭样的眼眸看不出喜怒,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身子不好,朕让他们来看你。”说完便走了。
慕容俊的若即若离让她心乱如麻,月枝的出现更压得她喘不过气,秋夜的微风一丝丝逼进肌肤中,锦年感到一阵寒意。如意默默地给她披上镶紫貂白色毛氅,锦年回首感激一笑。
因为燕王忙于战事,宫里的春节草草过了,大家都惴惴不安地等着前方的消息。直到捷报传来,慕容霸军兵临城下,段勤段思兄弟毫无防备,举城投降,燕国未损一兵一卒,收服赵国,宫内宫外欢腾不已。燕卫将军慕容恪等人奏请燕王,称慕容霸有命世之才,请求封赏。燕王遂封慕容霸为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镇常山。慕容霸自十三岁跟随先王南征北战,战功累累,如今又在朝中威望甚高,慕容俊虽依朝臣之言大加封赏,可他阴鸷的眼神透出对慕容霸功高震主的不满和猜忌。
段昭仪等待着段家人来看她,这一等竟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点点绿意爬上柳枝,光禄大夫段江携夫人儿子儿媳姗姗来迟。段昭仪殷勤招待,段家四口彬彬有礼。
“因为战事耽搁了进宫,娘娘勿怪。”段江客套着。
锦年随口问:“听说镇常山有勇有谋,大王一定非常重视他吧。”
段江没想到锦年会问这么一句,他想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但是老臣的谨慎让他说了句没有意义的话:“那是自然。”
“关于镇常山的事我听后宫丫鬟们偶尔谈起,女孩们对他很是崇拜呢。”
“有明主良将,是我燕国的福气!”
锦年笑笑,请段夫人和嫂子薛怡晴到内室说话,锦年问:“娘,您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段夫人仔细瞧了瞧:“娘娘没什么变化。”
“我是说,跟我以前。”锦年努力想让段夫人找出些不同。
段夫人脸色变了,谨慎道:“娘娘的话,我听不懂了。”
“娘为什么跟我这么客气?”段昭仪很尴尬,“我病了一个多月,想让您瞧瞧女儿如今气色好不好。”
段夫人点点头:“宫中珍贵补品这么多,娘娘气色自然是养得很好了。”
“有一件事情我很担心。”锦年觉得这母女关系很怪异,说话便谨慎起来:“这怪病之后,以前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段夫人看了一眼薛怡晴,见她正垂着眼睛喝茶,悄悄拉着昭仪的袖子低声说:“娘娘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锦年神秘地点点头,识趣道:“如意,上次大王赏了一批料子,你给侍郎夫人挑上两匹,赶在中秋前做身衣服吧。”见薛怡晴抬头看她,赶紧接着说:“不用去拿了,带侍郎夫人去里面挑,她爱挑哪样就拿哪样的。”说着对薛怡晴颔首微笑。
待支走了薛怡晴,锦年说:“娘,这里就我们娘俩,有什么话您直说。”
段夫人低声道:“娘娘不要总提娘家,好好侍奉大王就是了,我们段家不敢再受娘娘的恩惠。”
锦年不解:“时时念着娘家不好吗?”
段夫人道:“小女月轩没有娘娘这样大的福气,娘娘代她入宫于我段家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今后如娘娘再施恩惠我段家承受不起。”
锦年还要再问,远远听见脚步声,是薛怡晴选完衣料回来了。薛怡晴此番看起来很高兴,偶尔在昭仪和段夫人的闲聊中插上一两句话。段夫人本不想同昭仪多聊,大家找不到什么话好说,早早散了。
锦年现在可以肯定,她不是段月轩,而是上官虹——一个冒明顶替的段昭仪。
好一个惊天骗局!
锦年心中一惊,站起身来,碰倒了案上的茶盏,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段家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冒着欺君杀头的危险让上官虹入宫?而慕容俊与上官虹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先入的宫还是先结的仇?月枝怎么搅进来的?慕容俊又有什么危难让仲离把她送来救他一命?
锦年已经思考地快吐了。仲离好久没来了,慕容俊也有阵子没理她,月枝也消失了一般没有音讯。锦年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猛然想起五彩琉璃珠,就借故去了几趟藏宝阁,却一无所获。
快到中秋了,宫中忙碌起来,处处张灯结彩。每年中秋,太后、大王、诸王及家眷都要到宫里来参加盛大的王族家宴。可足浑王后推脱身子不好并不主持这些事,于是主持办中秋家宴一事就落在了段昭仪身上。
既然做事,难免得罪人。一天,锦年正在盘查送往各宫中的织锦花挂的数目,方美人就跑来罗唣,进门就嚷嚷:“容贵人如今的身份何等尊贵,你竟然只给她那里送了几盆普通黄金菊,要我说,那并蒂绿珠该给容贵人姐姐!”
锦年琢磨了一下,方美人说的一支两朵的绿菊花倒是送到庄淑仪那里了,庄淑仪地位比容贵人高,就算容贵人生了一个公主也越不过庄淑仪头里。
“方美人越来越不懂事了!”锦年兀自翻查花挂,看都不看她一眼。
方美人就哭了起来:“容姐姐多不容易啊,小公主早产,要不是皇上福气大,母女二人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想起那天晚上我就后怕!”然后狠狠剜了淑仪一眼:“我听说,那晚皇上本来要去瞧容贵人,却中途去了你那里。”
锦年皱着眉头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是段昭仪!”方美人突然大叫着扑过来,锦年大吃一惊,连忙闪身避过,发髻被方美人的镂花金镯一勾,头发散了开来。
“你是狐狸精!段昭仪被狐狸精附体了!自从你病好了以后,这个后宫就没消停过!”方美人继续大哭大闹。
一听这话,锦年安下心来,知道自己上官虹的身份并未被戳穿,镇定道:“方美人失态了,快扶她回宫。”心中却感慨,这个女人虽说长相刻薄,对容贵人却是姐妹情深。
“把我院里的白蕊帝女给容贵人送去吧。”这个明争暗斗的后宫里,难得这样的姐妹情谊,锦年这样安排算是对方美人的一种怜惜。
只是方美人说的容贵人生产那夜的事情,锦年却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二天一早她才知道,容贵人生了一个女孩,小公主身子弱不能见人,自己便带了贺礼看望容贵人,回宫后继续筹备中秋之事,而那段时间皇上并没有在她这里。
中秋节就要到了,眼前还有堆积成山的事务,锦年没有空闲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