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都王入朝,刘彻知韩嫣喜爱骑射,便让韩嫣后天陪他一起与江都王去上林苑打猎。
狩猎那天,刘彻先让韩嫣乘上副车先行去上林苑视察园中珍禽异兽。韩嫣因奉了王命,便命车行官道,副车的规制与天子车驾略有不同,只是江都王远远看去,分辨不清,还以为是天子车驾,忙率众人伏地行礼。韩嫣越驶越近,突然看到江都王刘非与随从都跪在地上,心想:糟了,江都王一定误以为这是天子车驾。可是想要停车改道已是不行,遂直接从江都王面前疾驰而过。刘非忽然发现是辆副车,看清了来人是韩嫣,恼羞成怒,愤而起身怒道:“大胆韩嫣竟敢行天子官道!我一定要告知陛下!”
待刘彻来与刘非打猎时,见到刘非气势汹汹的样子,先问道:“江都王为何事生气?”刘非回道:“回陛下,韩嫣目无天子,竟敢车行官道,实乃大逆不道!”刘彻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隐隐有些好笑,忍着笑说道:“噢,你说韩嫣,是朕让他代朕来上林苑视察督办的。”刘彻特意把“代朕”两字咬重了,刘非没料到刘彻偏爱韩嫣至此,吃了个哑巴亏,心中更加仇恨,一场天子与诸侯王的狩猎不欢而散。刘非后来跑到王太后那里狠狠告了韩嫣一状,他声泪俱下地说:“我这个江都王当得真没趣,不如让皇上收回封地让我像韩嫣那样在宫里做个宿卫!”
王太后对韩嫣本没有好感,她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曾跟她说过韩嫣仗着皇帝宠幸在宫中朝中为所欲为目中无人,还说皇帝很多决策受了韩嫣的影响。实际上,刘彻与田蚡政见不同,却常与韩嫣不谋而合,是以田蚡的势力日渐被削弱,而韩嫣却骎骎日上。更有传言说,田蚡贪恋韩嫣美色,屡次示好遭拒,由爱生恨,便想尽办法在王太后那里诋毁韩嫣。不管是何原因,田蚡恨韩嫣恨得切齿,王太后也一样必除之而后快。
韩嫣年轻气盛,恃宠而骄,且刘彻恩宠日盛,他根本不把各种传言放在心上。而江都王一事无疑落成韩嫣恃宠而骄的口实,再加上田蚡的煽风点火,王太后终于有了或者说是创造了一个机会。
——谣传韩嫣****后宫。王太后大怒,一道懿旨召韩嫣到长乐宫。
一杯毒酒赐死。
刘彻和田蚡都在场。当韩嫣颤抖着端起酒杯,鸩毒在酒杯中荡漾着,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潭倏忽能淹没一切。刘彻心如刀绞,他不顾九五之尊扑通一声向王太后跪下:“请太后收回成命!”
王太后保养极好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刘彻的谦卑让她极为满足,她气度雍容:“韩嫣目无尊卑,祸乱后宫,混淆圣听,陛下以为朕罚得太重?”刘彻以为太后留给他一线生机,慌忙说:“韩嫣自小与朕相伴忠心耿耿,他关心朝政研习匈奴武器阵法,对国家社稷有功,尚求太后允许他将功赎罪。”太后冷笑一声说:“只怕陛下子嗣不旺也是因为这个妖孽吧,朕不能任圣上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韩嫣看了一眼刘彻,泪中带笑,那眼神中有那样深得眷恋,那样浓的不舍,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相顾无言,望断似水流年。韩嫣临死前最后一抹眼神成为刘彻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刺进心尖儿上轻轻一动就会流下心头血的无言伤痛。
韩嫣合上眼,举起酒杯,俯身、直腰、仰头,一饮而尽。
刘彻不禁掩面而泣。
田蚡怅然而叹。
月枝得知韩嫣已死,顿时如遭雷殛。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走向一个地方,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
这里火红的曼珠沙华仿佛能灼伤眼睛,韩嫣站在奈何桥头,与月枝遥遥相望。月枝
觉得口干舌燥,她想说话,喉头里发出一个:“胡……”韩嫣看见了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转身消失在奈何桥的另一端。月枝想追,腿脚却不听使唤,她心急火燎,拔出剑刺向大腿。月枝昏倒了,是孟婆在身后打晕了她。
“她总是为他受伤。”鬼王怜惜地看着月枝。“终究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仲离叹道:“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我觉得这个情字,在人间最难,总也堪不破。”
“人与仙,其实就差一个堪破而已。”鬼王嘴角微扬。“我先去帮他修补一下魂魄,等他来了,我便送他们一起再入轮回。”
“这丫头怎么办?”仲离见鬼王要走,忙问怎么处理月枝。
“把她送回竹林就是了,有人在那里等她。”鬼王说完就先告辞了。
“那我呢?”在一旁半天插不上话的锦年得空问到。
“你什么忙也帮不上,在这儿等我。”仲离脸上又挂上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微笑。
贺云和若虚正焦急地等待着月枝,见到仲离,若虚有些怕,贺云一肚子气问:“是你把月枝公主弄成这样的吗?”
“你别不识好人心了,是本妖皇救了她。”仲离瞪了贺云一眼。
妖皇仲离在那场仙魔大战中一举成名,贺云显然也被妖皇的名号震住了:“你既是妖皇,可否治一治她的病?”贺云怪自己太冲动,低了声音恳求仲离。
仲离听他低声下气得语调很是受用,接过若虚手中的茶,呷了一口道:“不用治,好着呢。醒来保准活蹦乱跳。”
贺云疑惑不解,正要再问,仲离突然说一声“糟了。”呼啦一下就飞走了。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一寸相思一寸灰,自李妍、韩嫣先后离去,刘彻心念成灰,性情变得残暴多疑,开始穷兵黩武、多疑嗜杀又悔惧不安的后半生。当仲离赶到时,刘彻已驾崩于五柞宫,周围的人哭作一团。仲离看着病榻上的苍老的刘彻,不由地落下泪来。生老病死真是极为可怖的痛苦,不管是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受这百般煎熬。
刘彻,亦是明烨的魂魄离开躯壳向天界飘去,仲离一直尾随,送他今生最后一程,直到他进不去的那诛仙台的结界。仲离默想,明烨这一生雄才大略波澜壮阔,足足顶得上天宫千年孤灯岁月,可他贵为天子却眼睁睁看韩嫣赴死而不能救,笃信巫蛊逼死太子刘据,生性多疑听信谗言杀害李陵满门……,究其一生,终究还是欢乐极兮哀情多。
九重天上,天帝听了老君的禀报,嘴角一丝笑意:“有明烨在,魔少君的三生三世恐怕不那么好过。”
仲离回到长安,站在未央宫的汉瓦之上,看一钩残月西上,宫殿的月台上仿佛照出刘彻和韩嫣相依相偎的影子,仲离觉得,刘彻此生最纯粹的挚爱只有韩嫣一人,自从韩嫣死后,韩说也好、钩弋夫人也罢、甚至晚年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总角小儿,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中,刘彻的一腔爱、一片情随韩嫣的死而烟消云散,如果韩嫣不死,刘彻的性情或许会温和的多也说不定。只是逝者如斯夫,许多事不可假设,红尘紫陌长安道,倾国倾城空断念,西风残照,汉家宫阙,再回眸,已是百年身——百年之后或百年之前,谁又是谁的真命天子?
“胡寞这小子,虽说此生短暂,却也风光无限。比起我这个舅舅苦守千年也等不来一句话要幸运的多。”仲离收回了遐想,感慨万千地回到轮回之井,看鬼王亲自送胡寞入轮回,思绪飞到最初在凌岳山下临仙镇见到明烨之时。
白堤一痕,飞红万点,琴声娓娓。
琴音亮澈,如暮春季节这一湖碧澄。
仲离循声望去,断桥旁六角亭里,一身松柏绿衣衫的明烨低头抚琴。仲离细细聆听,看风吹皱一池春水,将那绿衣的人儿融为一处,做成水中的碧玉。
明烨感到有人看他,抬起头对上仲离的目光,仲离颔首以礼。明烨却错过他的眼神,飘忽看到别处去了。仲离邀他登船对酒,明烨起初没有理睬,仲离激他:“怎么倒像个姑娘般扭捏?”明烨只是见他妖艳轻狂,不想理他,却反被他笑话,一纵身跳上船。仲离布了很多美酒,蔷薇、白桃、银光、碧香、锦江春、谢家红……用不同的酒器盛着,有花犀杯、垂莲盏、凤凰樽、鹈鹕卮……明烨也不含糊,一杯接一杯,轻品慢尝,酒量惊人,二人斗酒直到月上柳梢。彼时仲离还不是妖皇,年少轻狂,明烨也只是个低调的美男子,没有拥趸者的骚扰,明净闲适。
仲离的思绪被鬼王打断:“妖皇可知女娲石的神力?”
仲离点点头:“它有重生万物之力,只是不知流落在何处。”鬼王没有再说下去。
“经此一世,锦年公主的魂魄恢复的最快,想来是明烨仙君的力量一直保护的缘故。”鬼王说。
“其他人呢?”
“魔少君非罪而死,魔性未损,只是在魂魄中沉睡,只是明烨仙君……”鬼王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仲离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散尽了万年修为,又被罚下诛仙台,就算三生三世历尽辛苦,恐怕还是要从头来过。”
“什么叫从头来过?”
“三生三世对别人而言是结束,于他则是渺渺无终期,永远出不去人世轮回。除非机缘巧合以肉身凡胎修炼成仙。”
“所以你说女娲石?”仲离看着鬼王。
“我是想,凭妖皇之力,或许还有希望。”
“知道了。”回答虽然简单,但是为了明烨,仲离就是虎穴龙潭也要去的。
谁也不清楚,这一步走的是对是错。
“我也去。”锦年不从何处冒了出来。
“不是让你跟孟婆去玩,跑这里来做什么?”仲离恼火地训斥道。
“别总把我当小孩子,明烨哥哥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你让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鬼王和仲离面面相觑,鬼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仲离便说:“先不说明烨,你看看你自己,三魂七魄刚刚成型,还是托了御衣黄的福,你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再来帮助别人,省的拖后腿。”
锦年天资聪颖心高气傲,自小被宠惯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仲离没头没脸地数落一顿,气的扭头就跑。鬼王忧心忡忡地看着仲离,仲离无奈只得追了出去:“丫头,我话糙理不糙,你多想想也就不会生气了。”锦年从没见过这样劝人的,狠狠剜了仲离一眼,驾上云头,头也不回。
仲离追在身畔,喋喋不休:“你刚刚恢复还是不要乱跑,咱们回去问问鬼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你快点重生。”
锦年只是不理。
仲离还在说:“你现在一没有肉身,二没有仙力,莽撞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锦年天不怕地不怕的牛脾气窜上来,谁也拦不住。
“你欠御衣黄一命!该怎么还?”仲离突然将了她一军。锦年果然停住,回头看看他:“要我怎样还?”
仲离一把将她推下云头,一脸坏笑:“再去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