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永远难以一成不变。人生永远不时出现转折,只是每人的转折或许不同。有些人的转折就在毕业,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之际,也有些人在工作上寻求转折的机会,当然,也总有些人在离校或进入社会后依然如初,那么他们又会把转折寄托在婚姻上。
我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然而,这样的事实却还是出现在我的身上。
遇见她出于一次偶然。
那是一场同学的聚会。我本意是绝不会让自己出席这样的场合,一来我已经习惯避免热闹的聚会,置身当中并没有让我感觉内心的孤独多少的减退,相反地,还会在强烈对比之下更觉难过,而另一方面,我害怕会撞上麓。或许不会感觉到尴尬,但至少我觉得在那样的场合,绝不可能自然。
然而,我却意外地被拉进那一场聚会。当日,我和久未相见的杰于某餐厅碰面。杰是高中三年唯一一直和我呆在同一个班的好友,尽管我认为并没有深交到足以彼此剖心倾吐的程度。但,某些地方上我们的见解还是相当一致,这因此促使我们的结交。
我没有料到,原来那一次的聚会也在那同一个地方。我因此也被杰半软半硬地拉进那样的场合。但,我没有见到麓。
据我认为,麓应该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但出乎意料,怎么也找不着。我有点想打听一下她的消息,可是卡在喉里,说不出来。自那些年以来,我一直没有见过,甚至连她的消息一点也不再听闻。
我,却见到玟。
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尽管我们彼此并不太过陌生,当然也不能说很亲热。我甚至还能想起大家当年偶然而起的几句交谈,或者无甚趣味的玩笑,但基本上她在我往昔的记忆中只不过是若隐若现的一笔而已。
我被拉进去的一瞬间,迎面看到的第一个就是玟。仅仅一眼,我还是认出了这是玟。我觉得似乎在她身上有某种变化,匆匆一眼却没能细辨出究竟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然后我就擦过她的身边。
肩边轻微擦过的那一丁点地方,尽管隔着衣服,我分明觉得某种温热的触感刹那间在那一小寸地方飞速地蔓延到我的全身。
这样的触感,我已经不知隔了多少年未曾有过。那一刻,我的念头突然闪出了一个久不能忘的名字——瑰。
我并没有看见麓。失望固然也有,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曾经深深地伤害了那一个人,而这种负罪感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化淡,相反更日益地钻入在我的心窝,让我铭记。
所有的人都变了。表面上变化是朝向令人羡慕,令人欣喜的方向。光鲜的打扮,标识身份的种种名牌在身,然而内里,却被我一下子看穿。夸夸其谈也罢,奉承附和也罢,他们终究无法逃脱这个物欲社会的侵蚀,成为无聊的一分子。一切如我所料,无聊空洞。他们当然知道我和麓的事——我猜,因此她的名字似乎也成为禁忌,无论是谁,都力图避免触及这个禁区。其实我却很想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哪怕仅仅是传闻也好。可是,这样的心情怎么也说不出口。更准确地说,我无法寻找出适当的字眼,切入一个适当的空间来展开这个话题。我总觉得,他们故意不和我谈起她。我呆滞地慢慢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突然,对上了那一双奇妙的目光。目光很温柔,似乎把我带入深不见底的湖底,在清澈而蔚蓝的水中,眺望一望无际的蓝色,水温柔地触摸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心里平静得令自己也觉惊奇。这是何等奇妙的目光。
毫无疑问,她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印象深刻,深邃的眼光,只要一遇上,倒也不能轻易地离开她的视线。头发笔直,和眉毛形状相当配。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但也说不准,或许当初也是这一样,而自己还只不过是愣头的小子,自顾追求满足自己的青春冲动,并且一直埋入在和麓的世界,没有注意到她这样何等奇妙的目光。
某种意义上,她并不能算是那种能够成为杂志或者模特的美女,但另一方面看来,她身上的的确确含有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
“夏……?”
并非特意,而是刚刚好在她身边空出了位置,我自然地被推入在其中,一坐下,便在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很远,有点缥缈,但确实是来自我身旁她的轻唤。这让我略为一呆,继而想到,也许我们不曾见面很久的缘故,陌生,但多少还是有点熟悉。
很快地我的注意力被引开,大家一哄而起的欢笑交谈,多少阻碍了我们的交谈,她间或的插话,我自然也为所倾听。四周闹声一片,而我思绪却静静地追寻她的事。能够从深藏某处中挖出的东西着实不多。
这样热闹的气氛本应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活跃跳动的,我却是例外,和玟的每一眼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交集,心里反而有种别样的宁静感,似乎整个人飘荡于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上,浮荡,然后闭上眼,一阵阵舒适蔓延在心间。
酒,令人们醉得很快。
玟的脸上也或多或少因此染上了一层微微的润红,眼睛反而影出更深的晶莹,流串着说不出的一种光彩。
人生的第二十七个年头,我想,我又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走的时候,大多数人毫无疑问地或多或少带有酒气,他们边笑着聊起往昔的欢乐,边拥着转向下一个地点继续畅谈欢笑。
我并不希望参加其中。一来我本就独来独往,虽然他们所蔓延而来的欢乐气氛感染着我,但是还是无法完全投入当中。二来,我也看见玟也并没有打算继续参加余下的活动,而我也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她。
就在她离开不久,我也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我不知道这样的借口究竟是否能够使他们相信,但不管怎么样,我的心思不容多想这些了,我知道她是坐地铁回家的。一走到街上,就发足奔往地铁站。
第一眼望到地铁站台,我尽力张望四周她的身影,但是似乎并没有看见。我的心着急,但因为下落的扶手电梯前面还站满了人,我无法急奔下去,只能随着一层层的下降而一步步地望向更广阔的地方。
没有她的倩影。
甚至连相似的背影也看不见。
我想,她大概坐上上一班的地铁离开了。
我只有一阵阵的黯然。这一种心情绝非毫好受,我认为自己本应习惯,然而一旦荡漾起来,却激起层层波澜,不断地撞击却被冷却的心。自从那以后的我,比起任何时刻,更深深地把自己藏在内里,不想渴求,也清楚不会被渴求。怎么也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看球赛。除此以外,好几次百无聊赖中,几欲打听,找玟倾诉。当然,我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虽然我相信通过以前同学的打听,绝对能够联系上她,可是手指尖一触到电话之际,怎么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我当然想过,玟也许并没有什么义务去接纳我内心的一切。我这般人生阶段,也只可能用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终究都是由我一手而成的结果。
我还是时常想起麓,想起如今的她,该是怎么样呢?小孩可能也有了。我习惯假设性地构思着某些能够挽回我们关系的漂亮话,我想,只要能够再次面对麓的话,哪怕也只是短短的两三分钟,我必然能够准确地诉说出自己的心情。要是如愿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是时光是不可能倒回的。
瑰的倩影也偶然地出现我眼前。十多年前的瑰!前些日子,我在地铁站里追不上玟,我无奈地折服,肯定我的缘分之门已经关闭,再不可能开启。
下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却接到了她的电话。
“睡了?”第一句的问话让我很意外。旋即,我听出了是玟的声音。
我一征,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应答,而心脏的跳动也随之剧烈起来。
“能联系上你也不容易啊,他们都说你应该睡了。”
“没睡。”我这才回应道。“他们?”我这话并没有说出口,我一下子明白到他们自然是指谁了。能够联系着我们
的人,也只有他们而已。光是想起这一点,我突然觉得世界似乎有说不出的玄妙。很多时候,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却应因为某几个人,从而串联起一条红线,牵起他们。
“没睡就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抽空打个电话的,嗯~~”她稍微沉默了几秒,“虽然说这个时候打给你实在抱歉。”
“没什么。”我看了一下表,尽管时间也显示在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随之本已疲惫的心突然一下振奋起来。
电话那头尚未应答,似乎她在找什么东西,发出阵阵响声。
“我说。”我顿了一下。
“嗯。”她似乎并没有在认真倾听我的说话,应了一声,感觉她依然在寻找某东西。
我的心情慢慢地活跃起来,我突然觉得必须把话说清楚。我想和玟一起活下去,一生地活下去。现在的我,只能怀着这样的心情,并且把这心情传递过去。
“我是真的喜欢你,打心底里喜欢你。”我重复地说道。
“希望如此?”玟静待了几秒后才应道。
“正是如此。若非如此,恐怕我被卷入海浪中,浮在无可把握之中。上一次见到你后,我心底里就希望我们一起活下去。”
“我理解。”玟稍微停顿,“因为你非常喜欢我。喜欢到让我忘记了本应向你说点什么。”
我再次答到,“是的。喜欢你!”我听到了玟的笑声。
“对了,想起了,明天我有事去你家附近,办完工事,你应该乐意请我一顿午餐吧?”
“哦。”
“这期间你的心情我已经明白。只不过突然我的脑似乎没有足够能力运转,来得及反映。
那样的话,能够给我时间吗?”
“好的。”
“不过,之前安心地睡个觉。”玟说,“我也非常喜欢你,当见面后,心就一点点地向你靠近。可是,之前安心地睡个好觉。”
“好的。”电话挂断。我下决心把这一些牢牢捉紧在自己手里,不管怎么样,哪怕触摸到根本不是自己所企求的触感,但我已经决定把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怎么样也不容它离开。
周六一早起床后,花费相当的时间去洗脸,刮胡,烫衣服,这些事情平日并没有做得这么仔细,只是今日兴致勃勃的缘故,尔后慢慢阅读了报纸的所有版面,尽管都是一些无聊而几乎让人转眼即忘的事情,什么美伊战争将会一触即发,什么股市危机加剧,什么 NBA 多方球员交易的信息啊,我还是一一看下去。
眼看午饭时间将近,步行到六本木料理店,途中经过报摊,买了本书。玟还没到。
“我在这里等个朋友,稍后再点菜。”我对服务员说。
“你需要喝点什么吗?”服务员问。“什么都不要。”我摆了一下手,说。服务员放下水和菜单后,退下去了。我打开刚买的书,开始阅读。
十二点零四分。玟还没出现。我还在继续看书。并且对于她还没出现这一点,一点也不
介意。虽然等待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书也翻了十多页了,间中服务员来为我杯中加水的,眼神也多少带着疑惑和催促,我的心情依然轻快。甚至觉得,即使她再迟多一会而未尝不可,我对于这样的等待,充满期待,这样而来的心情蔓延在全身,愉快之极。
十二点二十二分,玟终于露面了。她由服务员引领而来,然后直挺挺地坐下,嘴角含着
可以称之为笑意的东西,既没有说“对不起,来晚了”,也没有埋怨“工作的确难缠得紧”之类,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一坐下就望着我,像是望着某种奇异物似的。
玟和上次见面的,又有些不同。浅黑色的西装外套,紧紧裹着她的身段,从而显得她很
利索,而内里衬配的桃红色的毛衣,这一眼望上去,两色鲜明的对比之下,尤为引人注目。她的眼睛更为特别,清晰而毫不阻碍地完全把我的身影吸纳进去,而从她那荡漾的晶体中,让我更觉愉快。
什么都不要说明。我知道,而她也知道,无须解释什么原因,总之结果已经我们所预料的,我们已经相约在餐厅,正准备用餐了。或许时间什么的,会有所偏差,但终究还是我们这两个人见面了,这已经足够了。
服务员走来,在她面前放下水和菜单。而这个时候,她才发话,“不想知道迟来的原因吗?”
“不必了。”我答。这是事实,比起所谓的原因,我只在意能够见到她而已。
“我也觉得你理应如此。”服务员这才询问点什么东西。玟点了鲑鱼,和豚肉拉面,而我要的是叉烧拉面。“这些就行了。”最后,她合上菜还给服务员。我看了一下服务员的表情,也许是觉得我们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吧,就因为刚才彼此的短短对话。
“也罢,记得多少年前,自见你的第一感觉就觉得,你应该就是如此的人物。”她下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眼神有点飘忽,似乎正回忆起什么。
多少年前?我一点也无法确定,似乎玟某个时间,在某点位置上切入了我的生活,偶然想起的画面里,便已有她的存在。至于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切入,我的脑海里一穷二白,一点影子也摸不着。玟在我脑里,似乎就是迷迷糊糊的,偶然能泛起某些片段,偶然全然捉不透。
但现在也不迟,我总算能把她捏出个大概,虽然无法知道更具体的细节,但至少她已经在我面前。
她拿起杯子,轻轻地喝了口水,杯边浅浅地印下她的唇印。
“我说,夏,本来总觉得会以为见你不着,再也见不到你的,但偶然参加这次聚会,却真的会遇见你。”
“这之前没想过?”
“你说得对,一点也没有。”她接着添起了下文,“我很清楚记得,毕业那天,你踏出学校的那一刻,给予我多么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你,本就是一个能够割断自己四周关联,坚强地自个独存下去的人。”
“我?”她点点头,“我们是同类人啊!”
她的感叹含有别样的意味,而我一下子却未能领悟。那意思究竟是“我能够割断自己四周关联”呢,还是“我能坚强地自个独存下去“呢。我一点也不清楚。但,无异她这话,蕴含在内里的,应该就是正正强烈吸引我的某点原因。这和高中时代见到她的感觉完全不同,比起上次聚会时,这种震撼感觉强烈。
她的一句话,点燃了我对她无所不言的欲望。和她在一起,使我觉得多年失却的东西,
终于挽回了,时间或许有点迟,但还是足够。这样的东西,不只是爱慕,不只是***而是某个地方制造出来的,能够完全填满我体内空白的东西。这可能早已是我本身所拥有的。这一刻起,假如我离开了她,我必然陷入深深的失落和无助之中。就这样,我们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三次见面后,短短一个月时间,也没有什么刻意的,自然地走在一起,挽起她的手。她对于我,我对于她,都怀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吸引力。
每次不在的时候,总有一种强烈的渴求感,恨不得每一秒都希望她在我身边。
“有这么强烈吗?”她曾经问过我。
“是的。”我说。
“强烈到这等不可思议的程度?”
“你懂的。”
事实上,说完这句后,没过几天,她就完全明白我的炽热。交往后的第二个月零七天,
我们正在去泰国苏梅岛旅行的途中,我便向她求婚了。在那个著名的南幽岛上,我们坐在最顶端观光的石头中,如同凌空一般,俯视着漂亮的人型沙滩和那一片蓝得让人陶醉的大海。心仿佛也失重,几乎要坠入海中,而那一刻,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她的手温暖,慢慢地把热力蔓延上我的手心中。
甚至每一秒都希望握住她的手,尽管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从我的口中说出过,然而这等心意,每次从她的眼中,我却能看见这种渴求的表露无遗。
“结婚吧。”我说了一声。
“嗯?”
“结婚吧!我想陪伴你一辈子。”我冲口而出,没有任何事前的精心安排,没有甜言蜜语,但我的手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答应我求婚的那一日,是我二十八岁生日过后的第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