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第三年，也是意味着面临转折的一年。对于我的成绩来说，考上大学并不是一个
十分大的问题。第三年一开始，便进行了文理分班。我和麓也因此分开，不能同读一个班，毕竟我读的是政治，而她选择的是物理。因为彼此都不在一个班上的缘故，见面的时间一下子少了很多。对于即将面临的新生活和新世界，我自有打算。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真切地告诉麓。我觉得这并非十分重要的事，只要在一个适合的时间里简单地交代便可，我也相信麓会跟随我的主意而去行动。毕竟，名义上，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很偶然地一次闲谈上牵扯到这个话题上。
放学的时候，难得地走在一起。因为最近紧张的测试，讲解什么的，常常让我们的下课时间不能一致，所以走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不知是否见面少的原因，话题一下子就搜刮光，怎么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谈资。彼此连续走了好几分钟，只有沉默。这现象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以后打算怎么样了？”她打破沉默。
“什么？”
“高中毕业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考大学吧。目前情况看，分数不值得过于担心，但是最终去哪个专业，眼下还没有定论。只是，我已经决定考出去，不想继续在这个城市就读了。”
“是吗？”她的语气多少含有一点落莫。我注意到，但没有说上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跟我一起去？”
我的询问多少动摇了她的心思。接下来就是好一段沉默，两人只管并肩地向前走，偶然踩在地上的落叶，才会在我们之中泛起响声。其实那声音很短暂，很轻，但在彼此一片沉默之中，却是那么地刺耳。
“真的没有考虑过留下来？”她望向我。眼中带有一点点央求，可是我已经铁了心。我觉得世界那么地广阔，必然给予自己更大的空间去冲闯。更何况，其实我也想她陪伴着我，要是那样的话，在陌生的环境，她会更加依赖自己，而能多少改变她某种程度上的固执和坚持。
风温柔地扫向我们，夹杂着一阵阵木叶的清香。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回到和瑰一起漫步在山头上。要是瑰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和我在外面世界的闯荡。
麓，在一点上，依然无法为我改变。她的根在这个城市，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一切都留在这个城市，作为她本人，肯定从来没有任何意愿离开这个城市。尽管我多少动摇了她，但是改变还是没有任何可能性。“是的。”我斩钉截铁地答道。想深一层，或许就是我个性使然。尽管也是独生子，可是却又和别的孩子有所分别。我没有习惯于依赖某人，反而从生下来只有孤独和强烈的独立感，并不是不爱，却没有爱得谁也不能不分离的程度。一直觉得这四周的世界与自己多多少少地格格不入，只是往往又希望寻求某一种契机，为自己与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搭起桥梁。而考上大学脱离这个城市，正正就是我所希望的契机。也因此，麓不但不跟随，反而还想挽留我，我对此极其厌烦。
“你考虑一下吧。”我再次向她提议。如此一来，她知道无论怎么说，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剩下能够选择的就是，要不她留下，我们异地相处；要不，她跟随我离开。对于这者，大家都清楚地很，异地维持爱情是多么地难，几乎等同于我们要准备分手一般。
她拉起了我手，再没答话。手冰冷，我还感觉到她轻微的颤动。但我还是继续向前走，并没有因此减慢步伐，甚至停留下来。
我的心情多少轻松下来，虽然没有完全告诉她我内心的所想，但起码她知道我的意图，知道我的决定。这么多年来，每到这样的时刻，总是觉得很难把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只会一点一点地轻微透露，更多的将是积在心中。
交谈已止，休止符即将划上。
其实我当时没有完全把那扇窗关上，至少还对麓留下一丝透出光明的缝，可是我最终还是亲手把所有的希望都掐灭，彻底地伤害了麓。
时间眨眼就过。我不为此感到任何的留恋，只等待高考的来临，然后迎接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在新的环境寻找出崭新的自己。尽管我还是对于不可预知的前途略带不安，但总的来说，期望之意甚浓。我和麓的关系也完全被冰封，表面上彼此还会在众人面前多少表现得亲昵，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内心有着不可抹去的裂痕。
也是那一个周日。麓提议我们去那时常幽会的小店。一如所料，在即将到来的高考前，她还是想确定一下我的想法，不过，倒不如说试图改变我的想法。但我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比任何人动摇，哪怕作为女朋友的哀求。
“其实我不太明白。”她的泪慢慢地渗出来，滑在脸上。她并没有注意到，而是一直盯着我，神情哀伤。“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非要离开我而去别的城市不可。我想了很久很久，也许在心里，你还没有真正地喜欢我，珍惜我。”
“这完全就是两码事。”我生气道。
“其实你是否觉得自己自私呢？单单为了自己？然而你有没有真正地去考虑我呢？”她一连串提问连珠不断地发过来，让我呆一呆。而脸上的泪珠纷纷而下。“所以我才说跟我一起考上外市的大学啊。”
“你知道对于我来说，这是不大可能。”尽管我尽可能地试图解释点什么，企求她能理解我，并且最好改变自己的立场而迁就我，因为就我个人而言，是决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在一点上，我的意志竟是惊人的固执。
但什么都无济于事。
进展到后来，光只有她的苦思苦想，还有就是我无休止的厌烦。
“也罢，这样下去也得不出什么好的结论。毕竟彼此立场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得一致的话，我看不如暂时分开一下，留点空间彼此静下来思考吧。”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已经挑明意义。
她盯了我一眼。并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无可挽回的哀怨。绝望得叫人不能如何也拉不回头的颜色，直让我心里抖动了一下。我觉得麓在这一瞬间灵魂似乎已经失去，唯有一副躯壳坐于我面前。哪怕我突然改口推翻自己所有的决定，恐怕也不能为这失色的她注入任何生气。然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离开了。
我默默地注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真是奇妙，这居然是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的背影，还是在几乎注定分开的局面下注视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缩小，慢慢地消失在远处的街角上。我多少带有惆怅，一边注视着窗外她离去的身影，一边慢慢地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我肯定，我已经伤害了麓，而且无可挽回。但我站在自己的立场看，这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我必须寻求自己的天地。
所有的思考仅仅也只到达这个地步。我在意麓，只是在意，却没有深入到其他地步。很多年过去，我才清楚认识到麓对我的那一番叱责。当时的我，仅仅认为这只是她的哭诉。多年后的我，重新审视这一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那么地丑恶。尽管我其实并没有任何伤害麓的念头，但我的所作所为打一开始，就已经带有伤害她的意味。我自私到了伤害她的这么一个程度，我并不是不爱麓，也许爱就只有那么一点。和麓爱我所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所以我最后连一点呵护她的心思都没有，我只单单为了自己的新天地。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对麓内心里的爱，也只不过微小得非常不足道。固然爱，但爱只是附加在我满足自己欲望上的某些，而绝不是因为爱而存在的某些。
抱有那一种念头的时候，我无形中已经伤害了麓。但我知道，即使我再次置身那一个时间，那一个状况，我还得重复同样的错误，继续去伤害麓。年轻的我，只能是那么的一个人。消息传开得很快。我和麓分开的事情。也许不是太多人在意，毕竟面临的考试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我们的事仅仅是一场风波。麓没有说出任何关于我的东西，而我当然也选择沉默。可是，却无形中给予某一些人一个难得的机会，试图去接近麓。
追求者不少。
考试只不过是形式，我毫无疑问地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麓也留在这个城市。也许那事给予她打击着实不小，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理应考上的学校却没有手到擒来，居然去了一间风评较差的学校。
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我本想当面致歉，但无论如何麓也不给我机会接近。好次我打电话过去，也得不到她任何的回答。唯一的一次，我企图拦下她说上几句的时候，她的身边却出现了好几个男孩，然后她跟随了其中一个离开，而其他人就留着阻隔我们，令我无法追上去说上什么。我知道，大概再也不会和麓说上什么。
最后，我写了一封长信。表明自己其实爱她，坚决离开这个城市只是自己的原因，纵然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一定选择留在这个城市，但我自己倘若不离开这里的话，就会感觉毁了自己。虽然我无法说出任何例子，而一再强调自己有这样感觉，我希望她多少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哪怕是伤害了她，也只是无意的。但我扔下麓一个人不管，这使得她决定断绝和我的任何来往，信自然没有回复。
上大学后不久，我就听到她再次恋爱的消息。对象好像是当时我们分开后追求她的其中几人之一。虽然我不了解，但直觉上我觉得她配那样的人是可惜了。听到之后，心里稍微黯然。
大学生活并非我所想象的理想。课固然一次不缺地全部听完，却怎么也觉得索然无味。这样做无非就是锻炼自己的耐心，哪怕再沉闷的课程自己都能忍受下去。到了后来，自己也对自己佩服起来，居然能够坚持了四年。
朋友也不是没有，也就是单纯地玩乐程度。归根到底，我还是我，我依然无法从心里接纳任何人，对他们敞开心扉。很多东西只会放在心中，独个把玩，细细品味。大家固然会和我玩，但我也深知道，我这一个角色也仅仅只是那种可有可无。
我更多的时间都去泡图书馆了。课堂上的专业书籍一概都不看，只选择自己喜欢的一个劲地读。当然并不是所有书都能吸引我，无疑总会遇见无趣的，但至少比和其他人无聊的拉关系总要好。渐渐一来，我还多少变得不合群，偶然一两次聚会玩乐我还会出现，然而到了后来我自然没有再去，而他们也好像忘记了我这一号人物，再也没有主动地告诉我，主动地催我。于他们眼里，多我这一人，并没什么，不过少了我这一人，更加没有少了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
大学里残酷的现实让我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新环境而慢慢转成一个新的人，更没有找到自己的广阔人生。
四年里交了三个女朋友。每一个的关系都是来得那么迅速，然而又结束得那么干脆。尽管第一次从中满足到自己渴望已久的欲望，可是那一瞬间后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反复几次，觉得这居然成了自己的某程度上的累赘。渐渐厌倦这样的关系，然后迅速地逃离那一段几乎令自己窒息的关系中。
我满以为这只不过是自己其实根本上没有喜欢那一个人。当我决然地挣扎离开第一段的感情时还告诫自己如果不是喜欢上那人，绝不要成为她的男朋友。虽然我很喜欢，甚至说到了迷恋的程度也无不可，当时整个脑唯一想的就是每一天都沾在她身边。那是一个走在那里都让人为之一亮的女孩，漂亮到几乎令人窒息。但，只不过是半个学期，我居然又厌倦，厌倦到甚至一见到她几乎有种要吐的感觉。
我喜欢她的！我一再强调，可是内心却无法令自己再和她相处下去。
“这仅仅是我的问题。”分开的时候，我解释到。
可是这无法阻挡她泪流满面。那迷惘的眼神里可以知道她无法了解我心里的那种厌倦。
当我狠心放开彼此本来拉紧的关系，招致了她的一记清脆的耳光。
“骗子！”我想不明白从她嘴里冒出的这一句。热辣辣的脸上，那一阵的痛感我已经感觉不到，因为那两个字更加狠痛地砸进我心里。
最后那一个女朋友，也是如此。虽然最后的话语和那并不相同，可是意思却无疑差不多。恋情最终不欢而散，以至我觉得她们每一个内心不但对我失望，还有狠意。我不认为毁掉我们的爱情是一种错误，与其是错误，我更认为那不过是我个人深藏的某种倾向。
不时的梦里总会想起“骗子”两个字。如此想着的，心不禁神伤。
第二十一个生日的时候，刚刚和第三个女朋友分手不久。身边的人都忙着筹备圣诞节的节目，期待明天属于自己欢乐的日子，而我却在最重要的那一个日子茫然，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要寻求什么。
我追忆起和麓的一点一滴，每把这段记忆拉近一点，心里却更加难过。然而这只不过带来那一刹那的伤感，更可悲的是我无法回到那里。我亲手去割断彼此的联系，寻求虚幻的自我。但我始终还是那一个我，可她已经不再是她。偶然地听到传来的消息，她已经筹备婚礼中，打算毕业后马上和他一起。
联系了几个朋友，然而陌生的城市也只会让陌生人更觉陌生，他们只管忙碌他们的幸福中，寻求不到我所希望的响应。
“我挂念你。”短短几个字，让我感觉到很沉重，无法按下确认键，把简讯传到麓那里。手机号码依旧是当初的，我无法确认她究竟有没有换过，更加无法肯定这短信一定能够传送到她手上。我还是无法按下去，一直默默地望着屏幕里的字。良久良久，似乎夜里快将走到尽头，星光也无法窥见一丁点。
冬天的夜里尤感寒冷，蜷缩在床上的我，在厚重的棉被包卷下，依然颤抖不已。泪水缓慢地，带着无以抗拒的冰冷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我一点点的回忆过往的种种。从最近的一个女朋友，慢慢往上推，想起了麓，最后想起了瑰。所有的一切竟然仿佛相隔一个世纪之久。我很努力地搜刮在脑海里她们的点滴，我本以为在自己心里某个角落会把她们珍藏着，然而当我试图去寻回那珍贵的记忆，一切却似乎无影无踪。只有残存的片段，非但没有温暖我的内心，反而往冷冰的心里更狠狠地重击。
我挣扎地渡过了第二十一个诞生日。
最后的大学日子，如同行尸走肉般，全然无法感受到大学应有的活跃气氛，只是重复又重复地熬过每一日。然后每一日即将过去的时候，心里就默默地对自己说，离开这里的日子就快到了。
终于，毕业了。
剪短了头发，套上西装，结上领带，脚登皮鞋，挎上背包，一副老成样子混进了社会。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公司。工作也极其简单，就是出入口的单据整理好输入计算机，然后弄成一整套提单再交给同事进行下一步的处理。工作倒不坏，而且在当时的时势，这样薪水还算尚可而又不太辛苦的工作，甚至还可以说是比较体面的这份工作还多多少少得到别人的羡慕。最初的那一段时间，我也抱着这样的想法，然而还非常卖力，不但设想了多种方法提高工作效率，还慢慢接触了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工作范围的东西，学到不少额外的知识。
可是，一段时间下去，却不禁灰心。无论多么投入，多么努力，却不能从工作得到乐趣，渐渐地觉得自己成了机器人般，工作时间几乎失去了应有的活力，机械性地工作。这期间，倒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事对我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但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和她们发生感情，甚至还拒绝了好几位朋友和长辈的邀请，不想发生任何的个人关系。我深信，再也无法找到一个人能够恰如其分地理解我。
生活方式一成不变，日夜反复，公司家里两头转，偶尔寂寞的时候，却不断地发呆。我一直耿耿于怀，我错失了瑰，同时也让麓错失了我。这样反复的挣扎折腾着我的内心，抹杀了我任何寻求新的寄托的希望。
或许，这样漫无目瞪的地渡过这一生，也就是我的宿命。
我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不合群，和他人相处，无形中竟然带来额外的压力，有时侯令自己觉得无所适从。唯有沉迷在书本的虚幻世界里，才会或多或少地心情带来些微的轻松。尽管并非把《麦田里的守望者》放在显眼位置，然而总是似在不经意之间发现它所在，内心里不断驱动着自己再一次捧起它。只是，每几欲翻起这本书的时候，痛感一发不可收拾得卷在心间，终于无法令自己再看它一次。
那不是一本单纯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而是一本满怀我过去感情的书，直到现在，梦里还会反复出现这一种憧憬的情绪。
我活在一个冷冻着自己的岁月中，沉默，孤独，间或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