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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离姑姑的接引下到了师父住的八仙殿,殿内外镶金砌玉,日月生辉。
殿前梧桐秀起于假山之背,香芷兰茴铺陈于仙池之畔。诺大的瑶池清澈见底盛放着娇容三变,秋水长天等特加改良培育的五彩缤纷的莲花。
莲叶田田,婀娜多姿,其间嬉戏着各色锦鲤,还有墨凉特意从南平国寻来的一直千年绿毛龟,气定神闲休憩在池底的水草间,好不惬意。
刚至八仙殿前,首位的童男童女恭敬地对我欠首作礼。我收腰提臀微微颔首,保持着最美的仪态浅笑而过。殿内的汉白玉地面温润中带着寒意,低调而奢华。
这个地方,我再熟不过。
我自小一直被养在师父身边精心栽培,直到她老人家以为我有六成的实力可以胜任天女之位,这才指了琉璃殿给我让我学做一宫之主。
为什么不是十成的实力,因为师父说,若要成大气候,不管你习得多少精华,至少有四成该是自己去领悟的。否则,学的再多也只是东施效颦,白白贻笑大方。
我向来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浮想起经书上某位圣贤的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师不如无师。
不得不说,客观上来说,师父虽说狠绝怪异了些,但在饮食、仪态、美容、着装、养生、歌舞甚至人生哲学等方方面面,都算的上是一位真正的大师——虽说我对这位大师,向来惧多于爱,畏胜于敬。
这样的女子,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注定是要万众瞩目叱咤风云的,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虽说于理不合,但也于情可谅。
所以,一方面,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冷酷无情的刑罚我就怕她怕的胆战心惊,另一方面,想起她的种种过人之处我又由衷的暗暗叹服。
高殿之上,师父慵懒的斜倚在水晶玛瑙美人榻上,玉体横陈,香艳无比。火红紧致的烟沙裙下,冰肌玉骨隐隐若现,乌发倾泻,媚眼如醉,火红的唇色和如雪的面容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周身的光芒耀得我几近睁不开眼睛。
和碧穹一样,仔细看去,映着强光时师父的瞳仁是琥珀紫的,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高贵。
我发自灵魂的被她惊艳和震慑。
她美的勾魂摄魄,也美的孤独。
我不懂蓬莱的漫漫岁月中,她的万千风情为谁而开,却知道她孤芳自赏的背后一定有侵入骨髓的寂寞。
“师父!”我跪在地上虔诚的盈盈三拜。
“云儿,你来了。”师父嫣然一笑,国色顿生。
她轻轻地摆摆手,婉转动听的声音仿佛能酥媚到骨子里。+
我起身谢过。该说的师父自然会说,不说不问才是明哲保身的至理。
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墨凉和几个匍匐在地上发抖的瘦瘦小小的孩子,初步看去,形体模样应该还在五岁之内。
“云儿,这几个苗子,你当如何处置?”
难道师父只是想考我新来苗子在蓬莱八大分堂的发配安置?
这对我而言,倒是小事一桩。只是我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从小便跟着师父和墨凉出入于八大分堂,对于各堂的分工,自然是了如指掌。
大陆上的枝蔓除了负责替蓬莱送来各方机密还负责寻一些合适的苗子带回蓬莱,交由八仙殿综合各苗子的体貌资质对其进行分配,安置到各分堂进行训练。
这些苗子一般是五岁之内的孩童,健全伶俐便好,男女美丑不限。
蓬莱宫最惊世骇俗的特异之处便在于,哪怕你进宫时相貌如魑魅魍魉,十年后至少也面容姣好。是以,陆地上也有一些世家子弟,倘若生来姿容成不了体统,只要能暗地里花重金送入蓬莱,十年之后,那也是一个响当当的风流人物。这样的人自是不能和其他弟子一样四处走动的,他们进宫出宫都被喂了特制迷药,不得离开飞客堂半步,送走时还要服了逍遥蛊,醒来时人在大陆,穷其一生再忆不起蓬莱。
况且,八大分堂刑法严酷,他也不一定有命活到出宫那一天。
再来说说蓬莱宫的八大分殿。
八大分堂中,铁拐堂负责筋骨不正者,钟离堂分司气韵不佳者,果老堂分司罹患疾病者,吕岩堂分司性情乖张者,仙姑堂分司姿容下乘者,采和堂分司气性不韧者,韩湘堂分司资质愚钝者,国舅堂分司先后天不足者。
有些苗子,形容资质实在离谱的,只能轮流往返于几堂之间,除非极其幸运,否则,至多十岁就命丧蓬莱,再无云开月明之日。
如果说除了无与伦比的美貌,老天还给了我什么恩赦,那便是我云宿生来就是人中之凤,天赋秉异,资质奇佳,从一出生就被师父看中领养在身边训练,所以从不必去领略各分堂那些惨无人道的脱胎换骨之法。
每一批活着从八大分堂脱胎换骨而出的那些苗子,六岁时还得从无望森林杀出来,才有资格学习我蓬莱的各项绝技。
当年师父精心选拔亲自调教的唯一一批弟子,能挣扎着将近杀出无望林的也就墨凉,碧穹和昏迷的我,碧穹还因替我挡了一刀险些送命。若非墨凉拖着我和碧穹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也就不会再有我们这幽长幽长的蓬莱岁月。
是故我们三人才敢在蓬莱的尔虞我诈中惺惺相惜。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八个瘦小的身影,有一种久违的叫做良心的东西刺得我心口隐隐作痛。
但也就那么一瞬。
恻隐之心向来是蓬莱大忌。
我踱步到第一个孩子身前,接过碧穹递过来的玉戒尺,挑起他的下巴打量一番。
他胆怯而好奇的回看了我一眼。
我捋捋云鬓,莞尔开口道:“这个男童,身量过于纤细,应是先后天不足所致,故先需送入国舅堂补养两年,再者,脊背微驼,还应再送入铁拐堂历练一载。看其眉目清秀,双目有光,反应敏捷,坚毅果敢,其余六堂,皆可免过。”
我笃定的看着师父,师父媚眼中流过一丝赞许。
我又移步至第二个挽着双丫髻的女童身前,依旧拿玉戒尺挑起她的下巴。
女童眼皮也不抬,整个人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接着道:“这个女童,骨骼过于粗大,皮肤过黄,方脸阔目,胆量太小,怕是要费些周折了。须得先入铁拐堂重塑两年筋骨,再送果老堂医治肝胆之症,再入仙姑堂重新改头换面,再进钟离堂培养气韵,至于是否要上韩湘堂,就看她日后造化了。”
其余几人,我皆一一道来,姿态高傲,仿佛只是品论一道菜肴,评说一出戏曲。
“不错。”师父玉腿盘旋,红裙飞扬,如红莲盛开一般坐起身来。“八仙殿日后交到你的手中,我也算放心了。不离,就按天女说的,带这些苗子下去安置。清裳,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带进来。”
师父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让这大殿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师父大动干戈,原来重头戏还在后头。
清裳很快拎了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从后殿进来,扔在玉阶前,他习惯性的笔直的跪在地上。
模样我倒是有三分熟悉。
“清风,你可知罪?”师父高高在上道。
“清风不知何罪可知。”那少年扬起脖颈。
我在心里替他暗暗叹息。
师父一声冷笑。转而问我道:“云儿,你可认识这孽障?”
我摇头,终究点头。
“回师父,前几日在琉璃殿外,似是见过两次。”我谨慎回道。
“清裳。”师父懒懒唤了一声,便低头玩转她涂满蔻丹的长长的指甲。
清裳将一个金色的五蝠香囊扔在地上,冷冷对清风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清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大惊,那不是我前两日遗失的贴身香囊还是什么!又怎么会到了清裳手中,然后和清风扯上关系?
“我可是听说,你拿着那香囊,日夜不离身带在身上,就连夜里也要揣在胸口。你如何解释?”清裳道。
“我无话可说。”清风跪得更笔直了些,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凉儿,给他讲讲,我蓬莱宫规第六条。”师父捋捋云鬓道。
她犀利的目光轻轻的扫过我,又扫过墨凉。
直叫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蓬莱宫宫规第六条,动情者,废,流放海上,对天女动情者,废,剜目,流放海上。”墨涼肃清着脸,咬牙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