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分道扬镳
笑声渐歇,几人都已笑颜眉开,只有老四一人的脸上见不到任何笑容,他或许早已不会笑。湘西四杰方才还将小鬼手的问话置若罔言,充耳不闻,但现在的态度就好像见到了久未相逢的老朋友一般。
看着小鬼手还站在原处,似有不解,爰而老大笑着解释道:“刚刚我们只是再和你开玩笑,原因是我们老二不信你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姑苏鬼手的唯一门徒,所以这才合起伙帮着他来激你出手,看看你是否真的能挡住他一招。”
他说着向小鬼手举荐了一下刚刚向她出手的公孙莫,这时公孙莫也忍不住叹道:“看来我是既大意又小觑你了,这哪是挡我一招,分明就是破了我一招嘛。”
几人不禁又大笑起来。
小鬼手本就心中已有疑惑,这个老练稔重,沉着笃定的老江湖居然在不知对手深浅的情况下便用那招“翻身点柳”,实属不当,高手对屹,若是招式中有一点不当,甚至会要让自己赔上身家性命。
现在想来公孙莫原来是故意失手的,但他最初是预料自己虽然故意留手依然可以让小鬼手毫无招架,但他现在知道想错了。
小鬼手习惯性的合扇再摊开,也哂笑道:“原来如此,我当你们不认识我了呢。”
几人又笑了几声,气氛却变得不再轻松,反而有种压抑感。
老大脸上还带着笑,却沉声向小鬼手问道:“你是不是来找‘两个字’的?”
小鬼手问道:“你们看到他了?”这世上能叫“两个字”的人并不多。
“是他叫我们来这等你的。”这回开口的是之先的公孙莫,因而不想与这位“小鬼手”之间留下什么矛盾,所以能让他来说话的地方,他都会很热情。
小鬼手似乎没有猜到封东会叫湘西四杰来等她,不免有些吃惊的道:“他叫你们来的?”
老二抢着道:“我们本是一起来汴梁办点事,今早在城里遇到了他,”他说到封东时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对遇到封东这事很自豪:“我和那家伙的交情不错,就和着我这几位兄弟陪他一路聊到了这里。”
“他说是要买匹快马到外地办件事,我们还和他挑了一匹这儿厩里的精英,后来他听我们兄弟四人说并不是很急,就要我们在他走后再到这儿坐会,说是等他一个朋友。”
“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姑苏鬼手的徒弟,又说这个朋友可能会来可能也不会来。”
这时老大忍不住开口插言道:“姑苏鬼手的大名我们一直敬仰的很,却只知道他人虽在姑苏地域,但始终寻不到他具体的下落,据说近年已经金盆洗手了,今日却听人说起他还有个弟子,便勾起了我等兴趣,特想见一见,哪怕是叫我兄弟四人一起等。”
湘西四杰都愿意亲自等候的人,想必不会太多。
小鬼手闻言也不禁微笑着拱了拱手道:“那劳烦了各位了。”
老大一副豪气的样子道:“不妨事不妨事。”
小鬼手也就只陪着轻轻笑了笑,还未再开口,恰逢这时老大又接着道:“他还要我们向你捎句话。”
小鬼手追问道:“什么话?”
老大回想了一下道:“他说他要现在做的事很危险,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之前在客栈不好多说,现在托我们这些靠得住的朋友亲自转告你要好的多。”
小鬼手目光短暂的凝注了一会儿,谁知后来却抬起头瞪着老大悻悻道:“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说完这句话她的人已经掠上不远处的屋檐,正待跳下去时老大又突然高声叫道:“你去哪?”
“当然是去找他。”
话音未落,她的人影已经从屋顶上消失了。
“这——”公孙莫不禁对此显得很是吃惊,好像从没料到小鬼手会这样做。
老三突然走过来说道:“她好像没有问我们两个字去了哪里。”
这时老大望着小鬼手消失的地方,似不以为杵,喃喃的道:“她知道我们为难,所以没有问,但凭她的能力想要在江湖上找个人或许并不难。”
这句话刚说完不久,他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忽然亮起了光,这种光芒锐利而锋芒,就像是鹰隼一般,也正是这种光芒让他活到了今天。他转过身对他出生入死过得兄弟们沉声说道:“你说两个字要做的事会不会和我们要来办的事有关系?”
听了这句话,其他人还好,唯一与两个字有交情的公孙莫像是吃了一惊,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么说来倒很有可能,两个字的武功我虽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他的名号一向很响,连他都没把握的事,一定是一件很大的事。”
可就在这时一直都默不作声的老四忽然出来说道:“两个字的名头我也听过,但我看他人并不怎么样,或许他是要逃到别的地方避灾呢。”
老四与常年到中原贡献的使臣颇有些关联,知道的事情比较多,听到他这样说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其他三个人都纷纷看向了他,老大不禁问道:“避灾?”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他把皇帝的小妹妹戏弄了一番吗?”老四的脸上似乎从来都不会笑,说起话来总是板着脸,但他的三位大哥却好像都不厌恶他,他也一向只对自己这三位大哥说过比较多的话。
很多人都是这样,甚至有的人只会对自己理解和信任的人说话,别的人与事都无法打动他,这种人比较内向,还好江湖中只要有足够的本事,说不说话都有人敬仰与爱慕。
其实很多有本事的人,也不是很喜欢说话的,因为他唯一用来表达的方式就是他的本事。
老大颇有兴趣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妨与我兄弟几个乐道乐道。”
老四圆圆的脸上似乎露出一种很友善的表情,缓缓向他的几位大哥叙述道:“我有个朋友在大内看天牢,有一次就是刚刚这位姑苏鬼手的徒弟小鬼手来托他办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要保两个字平安出狱。”
“他的地位不小,整个天牢的人他都熟,刚好和小鬼手和两个字都有点私交,于是等到两个字被关进来时,他暗地里帮忙观察着两个字,谁料到之后有一位乘兰郡主过来查狱,那厮居然要挟了郡主,再乘势把一个狱卒的衣服给扒光,再将他俩关在一块锁上大门,把自己扮成那个狱卒。”
“我那个朋友就立即买通了两个看大门的,教他们等两个字出来时莫要例行检查和寻问口令,直接放他出去就好。”
他又补充道:“其实这位郡主是庶出,在皇帝面前也不是很抬得起头,所以应该没什么责任,我这个朋友就把这个如实告诉了我。”
“可这个郡主还是有些底子的,他父亲是个王爷,因经常都在各国一起举行的武道大会上占得了头青,深受重爱,所以按理来说朝廷各司各部都还要听他的调遣,你说他女儿要是被人占了便宜,这个人会不会很倒霉?”
他讲得不是很动听,却也不快不慢,所以让人把事情的原委都听得很清楚。
听老四一一道述完,几人都哈哈嗤笑起来,好像从来没听到过如此好笑的事一样,兄弟几人里有人不时说了一句:“这人怪不得叫两个字这样好笑的名字,原来做的事竟是这般好笑。”
……
马的毛色如赤,从林中蹿出的时候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个矫健灵敏的螳螂从草丛中突然迸发似的,气势如虹。
骑在鞍上驾驭他的人也在尽兴背驰着,嘴里时不时还高声吆喝两声,乘兴一只手高杨酒带往嘴里囫囵束上一口并不烈的米酒,引吭高歌,在旖旎的日阳烘托下这个人显得是如此豪迈洒脱,好像天地间唯此一马一人而已。
马虽在尽兴狂奔,但骑马的人却并没有扬鞭抽打过它。
——飞沙走石,飒沓快马。
可见骑马的人马术之高,并未做出太勉为其难的举止,身下那匹马也好像知他意念一般,该拐弯的时候绝不直走,该直走时绝不改道,驰骋而去,毫无怠慢。
其实封东对自己的骑术也很自信,因为常年游浪,曾去过北方,在口外交结到不少好骑之人,自然对骑马的造诣又比平常人高了几分。
但他这次却非常高兴,他已有很近不骑马了,这次显然又相中了一匹让自己很少满意的好马。
对他来说,听别人说的什么“血汗宝马”,“千里驹”都不算是好马,只有中骑的马才算是好马。
而这“中骑”的意思就是能让他不操太大心思去了解与驯服,上手简易而又快就叫做“中骑”。
其实无论是骑牛骑羊骑马他都无所谓,只要能既舒服又能及时赶到目的地就心满意足了。
南海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了,但封东却没有一丝抱怨与不满,正好有个朋友在那边也好久没见过了。
江湖上常说的南海剑派并不是指某个指定的门派,而是自南海而出的使剑之帮派、人的总称。
南海盛产剑士之名已算得上深负盛名,闻名遐迩,几百年间一直是许多好剑之人向往的地方。
但封东却并不是去求学的,他不使剑,他不像那些自命不见的君子,因而更不会磨被称为“君子”的剑,他任何兵刃都不用,准确来说他要是用,也是用完就丢,毫无怜惜,根本不会成天将任何兵器带在身上。
他也从不用稀世奇兵,因为他并不想有太多羁绊,再者说“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如果是一个行藏落拓的人,谁管他是用一把锈剑还是缺刀。
但他却懂神兵利刃,他使起来或许并不会很弱。
所以他知道兵刃亦有兵刃的“道”,能将一门兵刃练到空前绝后的人,一定了不起。
“南海剑圣”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
像他这种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人是不会轻易出来的,若是时隔多年再次步入江湖,难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耳听为虚,这位“南海剑圣”是不是真的也说不准,如果是的话有没有创建所谓的青鸾堂也犹未可分。
封东要关心的,也只不过是他的朋友罢了。
——“你很聪明,但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东郭城的父亲病重,不得不回府照料他的父亲,事出突然,我也没有做及时的准备,等到我再想转移他们时,已发现他们的人都不见了。
这件事现在牵扯东西以越来越多,多的令人烦躁。
虽然“两个字”还很年轻,内心还是炽热的,虽然对他来说还没有想过要退隐江湖,一切的冒险与刺激都让他很享受,虽然那种紧张与挑战感,给了他不少动力,这种动力不再让他寂寞,不再让他觉得无事可做,但他不想让朋友深陷其中,现在百里行究竟如何了?
这可以说是一种牵挂,有时候牵挂会让人寸步难行,可以让人变得胆小懦弱,怕失去,看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要小鬼手与他一起冒险的原因了。“两个字”也是人,所以当他有了这种感觉后不禁有些恐惧起来。但这种恐惧在他身体里逗留的时间很短,多年的自信心已很习惯性的将这种负情绪排斥出去。
只有在烈日的赤道上快马奔腾,高歌进酒,才能将所有的烦恼与不快都抛在脑海。
几个日月轮转,封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时天色将晚,他就随处找了一处客栈歇脚。
来时的那匹马已经被他放走了,他很喜欢那匹马,但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以外已不想再带上别的,就好比那匹马,如果跟着他的话,他只得每天都要喂马料,时而叫人刷刷它的毛发,甚至晚上睡觉还要担心自己的马会不会被人偷走……
封东一向懒得去管那些,你或许会觉得他懒惰、自私,一切只想着自己的舒适。
但又不得不说那匹马得到了可以驰骋于辽阔山野的自由,也可以说他这个人是个视钱财为粪土的人——
这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声音可以听的出敲门的人动作不大,举止礼貌,并不想叨扰到屋里的人似的。
如果你不去敲人家的门,才是真正的不去打扰别人,既然你在敲别人的门,就必定打扰到别人了。
封东仰着上身躺在床上,淡淡说了声,说完他已做了起来:“请进。”
走进来的是一名女子,一名高挑丰腴,红妆粉黛,螓首蛾眉,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女子,虽然年纪不小,但却更有着妩媚动人的魅力。
封东早已猜到会是这样一幕的,毕竟他租房付的押金上别人的好几倍。
做事情太招人惹眼了,也未免不是很好,说不定还会惹火上身。
这团“火”正缓缓向他走来,仿佛真的带着一种撩动人心的火焰。
封东忽然站起身来,到桌前倒了杯酒水递过去给那女子,客气的说道:“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既然来了,小酌一杯何妨?”
红衣女子咯咯一笑,纤手接过酒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对封东说道:“谁是姑娘了,我要是有个弟弟也该你这么大了吧,之前你在我们掌柜的那里没见到我吗?”
她好像并不拘束,进来后说话都很随意。
封东当然看见过这个红衣女子
,那时她站在长着一个大鼻子的掌柜的身旁,看上去像是他夫人,但封东却没有说出来,反而好像不解的问道:“恕小弟眼拙,姐姐是?”
红衣女子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倒有些油嘴滑舌,直接就坐在了他的床头边上,说道:“不管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我,但现在见过了。”
她的样子看上去更迷人,宜嗔宜喜的面容就好像有这股择人欲噬的欲望。
封东笑了笑,没过一会儿接着笑道:“可是我真不知道送点什么见面礼才好。”
“夜都这么深了,收见面礼实在不是时候。”红衣女子淡淡说道,特别是那句“也都这么深了”语气故意提高了些。
夜的确深了,月亮和星星似乎没有一天迟到过,每次都会和黑夜难分彼此的来临,不知是黑夜带了了它们,还是它们带来了黑夜。
封东又笑道:“不过我若是半夜看不到自家娘子回家,就是有成千上百的人给我送见面礼交朋友我也不会开心的。”
红衣女子道:“看来你是个痴情人,但如果是别家的娘子不回家的话,不见得做丈夫会不开心。”
封东道:“哦?”
红衣女子不慢不快的说道,脸上还是那副妩媚的神态:“有些没用的男人呢,总是想着自己的女人替他赚点外快,就是当个王八蛋也无妨。”她好像是在和你说话。
封东喃喃道:“这种男人的确要不得,还是希望那些可怜的女人早些离开的好。”
这句话红衣女子当然听见了,她也好像听出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不禁有些吃惊的看着封东,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说道:“其实习惯了也好,说不定那些女人就喜欢这样快活的日子呢。”
她继续说了下去:“放心吧,他不会把你怎样的,就是想,也奈何不了你。”
封东道:“你怎么知道他奈何不了我?”
红衣女子淡淡道:“因为他赚这客栈的钱,我赚屋子里的钱。”
封东也不再笑了,他已走在那红衣女子吃惊的目光下了出去,这本是他租下的客房,现在居然有人要赚这客房里的钱,这意思他当然明白,可惜他已经囊空如洗了,将最后的银两都交租金为的就是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可他现在并不想再待多久,他已打算出去逛逛。
他本来还想从那个红衣女子身上打听些消息的,毕竟做她这行的人知道南来北往的事都会很多,可听了她说的那一番话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当他见到这些人都会感到些消沉,为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择手段而叹息,可每当他发现这些人似乎都对自己的不幸与命运早已习以为常,甚至作为一种自己“乐以生活”的方式手段时,他才不禁发觉自己好像太傻了。
这些人本就是这样的,为了生存、权利、富贵,不惜出卖初衷,或者误入歧途。纵然天命使然,但这最终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所以没必要硬要可怜他们。
就像刚才,凭那红衣女子的条件,想过上安逸的生活并不难,或许就算做这些事是出于迫胁,被逼无奈,但那有如何呢?值得可怜的并不是如今了,无论最初的想法如何,现在的她反正早已认命。
认命是自己选择的,自己选择的事就不值得别人可怜。
封东之前的兴致很高,但只是纯属于开心罢了,因为他打算每天去看看他一个朋友,一个看到就想笑的朋友,所以才会对那女子说上那许多话,甚至真想做点别的事,但当看到她面上露出的那种沧桑感时,他的兴致就不是很高了。
一个烟花女子表露的沧桑感,对封东这种人的感触极大,让他甚至会冲动的帮其赎身,就像刚才封东为什么要说那句暗藏着“叫她离开那男人重新过自己的生活”的意思的话语,但听到她后来无所事事的语气后,也就没有这种冲动了,因为那红衣女子看来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这种人太多,还是少接触的好,毕竟现在封东需要更多的精力与认真,还是不要分神做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