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故友重逢
这里并没有宵禁令，所以城市的晚上人流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断，总会有人至晚不归，也总有人无处可归。
若是有钱的话，总会有地方回去的。
封东踱步在石板路的街上，就像是一个就别故里的人在找寻从前的回忆，打量着老地方的变化，看着并不熟悉的红男绿女。
这虽不是封东的家乡，却已有许久没回来过了，一个人若是回到了曾经栖息过，留下过欢愉记忆的地方，总会很愉快的。
封东虽在边看边走，却还是显得很孤独，很寂寞，与一切的繁华喧闹毫无违和感。
为什么越是身在茫茫人海里，繁华陆离中，就越让人感到孤单？
夜风中夹杂着一丝微凉，像是从远方的蓬瀛而来。
封东也不想回去了，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想法已经植入了他的骨髓，走到哪如果不想停下，那就一直走。
他只记得儿时如果出门后，还没到了天色将晚就会放下玩乐早早的回家，他虽然不知是谁的家，只知道他把里面的人当做是自己的父母。直到有一天，封东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如既往的回家，当他敲了很久的门，自己意想中的那个人还是没有从里面把门打开。
后来他才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人早就不是平日里的了，从前的顾主已经把屋子卖了出去。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在乎一个野孩子，野孩子也是不会有家的。
这些记忆已经渐渐的从封东脑海里褪色了，是被那些曾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涤洗掉的，现在他是“两个字”，两个字是不需要这些回忆的，这些回忆只能让人感到痛苦与抱怨，甚至颓废，一个颓废的人，绝对不能成为今天的“两个字”。
封东依旧不停也不快的走着，直到当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在街市的光辉下映出她那精致的五官，眼角上抹着淡淡的铅彩来遮掩皱纹，眼波中依旧含着犹存的风韵。
这红衣女子不就是封东落脚时的客栈里的老板娘吗？
但此时的老板娘竟像是换了一个模样，她就站在封东的对面，公公整整的站着，面色没了那种轻佻的神情，有的只是似垂髫少女般的扭捏，看着封东的表情好像很不好意思，就好像真的是个从没见过男人的垂髫少女。
封东见到老板娘这般模样，也不禁有些吃惊，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姐姐为何挡我去路？”
老板娘像是很不好意思，脸上随之泛起一丝羞红，紧紧低着头，声音含蓄紧张的说道：“我，我不是你姐姐，我是主人叫我来请你的。”
封东道：“你主人？”
老板娘道：“他姓展，他叫我们平时叫他展公子，但我们敬他，所以一直叫他主人。”
封东一喜，急忙追诘道：“他姓展，是不是叫‘展百篇’。”
见封东这样大声一问，老板娘急忙环视了四下一番，像是生怕别人会误会似的。
这倒让封东很是吃惊，他见过的怪人不少，但这老板娘倒不愧是那种非常少见的“怪人”。之前在客栈里可不像这样的。
老板娘轻声道：“好像是的，主人说要我带你去见他。”
封东自然答应了。
起初封东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在这漫漫长街找到展百篇，毕竟这个从前连碗面汤都喝不起的穷秀才说不定如今已经发达了，不再像初遇那会儿封东见他只在街头埋头瞎逛，自顾自的饮酒作诗。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成了这老板娘的“主人”，而且还是什么展公子。
老板娘带着他转了几个圈子，走入了一个暗巷，巷子里还有很多人家都还亮着灯，所以路不是很暗。
只是老板娘在前走着，就像是一个小姑娘，似乎连头都没抬过一次。
封东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变化这么快的。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处大院子门前，两个高悬的灯笼中间挂着一副漆着“展府”镏金二字的牌匾，牌匾下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昨夜空觞醉酒”下联是：“今朝无功满名”横联是空的，就像是位绝世才人留下的绝笔一般，让人有种残缺的视觉与倍感振奋、可歌可泣的感触。
见到这幅对联，封东也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老板娘只轻轻敲了敲门，门就大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小声道：“人请来了吗？”
仔细一看门里的这个人竟是客栈的大鼻子老板！
难道老板娘是展百篇的丫鬟，老板则是家丁？
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从前那个穷酸落魄的秀才今夕当真已“无功满名”？
不管如何，封东还是很愉快的，毕竟又将见到了老朋友。
院子很大，房子也很豪华，封东一进大门就瞧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展百篇，展百篇当然还拿着笔，笔当然在写字。
他写字时还是将衣袖高挽，样子还是洒脱自在，只是却不知他在写着什么字。
封东走了过去，这时已没有人帮他带路了，他还不是个瞎子。
但他还是个穷鬼，囊无分文的穷鬼，穷鬼是不会在乎俗雅礼节的，于是他就这样大踏步走了进来。
可展百篇却并不是个穷秀才了，他已经飞黄腾达，腰缠万贯，但他却并没有指责有人毫无礼数的就闯进来，这个人本就是他叫人请来的。
走进客厅封东才发现，展百篇虽然有钱了，但是他还是老样子，他写字时总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就像是位心中满是块垒，怀才不遇的风尘才子在以诗干谒。
封东走进来后，展百篇还在写他的字，但却先开口说道：“看来你还不是个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的人。”
封东笑道：“你是在说我？”
展百篇道：“这里就你我二人，我若不是在和你话还能和谁？”
封东恍然大悟道：“原来那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你的人。”
展百篇低着的头俄而抬起，手里的笔刚好就在这一瞬停下，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封东，并未急着开口。
这两双眼睛都很有神，很亮，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自从在街头酒铺萍水相逢起，两人映像中的彼此就还是老样子。人若变了，眼神中蕴含的神韵也会随之改变的。
但他们眼里此时看见的这双眼睛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孤独，那样融不进一丝名利与财富。这种感觉并不是能用言语形容的。
展百篇道：“看来你还是老样子。”
封东道：“何以见得？”
展百篇理了理案上的笔墨，悠然道：“一个无家可归的穷鬼自然要流落街头的，上次见你便是如此，如今看来亦是如此。”
封东笑的很开心，说道：“其实我变了很多，我本来是有地方回去的，而且屋子里还有个女人，放在以前我一定不会这么晚了还舍着佳人跑到外面游荡。”
展百篇笑道：“可是你这人的同情心还没有变，并不是什么女人等你你都会回去的。”
封东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这点看到我有同情心的，好像在很多人眼里我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展百篇道：“你当真不知道？”
封东不说话了，只是淡淡的笑着，笑的竟似很凄凉。
展百篇接着道：“我并不是故意要试探你的，那家客栈的老板与老板娘都受我恩惠，他们原本也都是好人，见你出手比一般人大方，不像普通人，便向我汇报来了。”
封东接着他的话推断道：“而我在客栈登记的名字并未作何隐晦，你一看便猜想是我，于是就要那老板娘来试探我。”
展百篇笑了几声道：“不错，一点也不差。”
封东道：“你难道就不担心我真的会把那老板娘怎么样？”
展百篇道：“我知道你这穷鬼一向什么事也不怕的，但要想让“金针夫人”就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必要的时候，她肯定会出手，就算到时候你已变得铁石心肠连一个女人都欺负的话，人家男人也不是能一旁看着的。”
“银抢君子，穿云扫月，金针夫人，十指飞针。”封东当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对鸳鸯搭档现在竟听命于展百篇。
封东不禁笑着叹息了几声道：“看来做人还是本分些好。”
封东又不禁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有钱了？”这本是他一直想问的话。
展百篇嘴角轻轻一瞥，讥笑道：“想我极度探花不成，还励志要从文，甘为辅弼，却到头来一直不得意，没想到做个市井秀才竟能光耀门楣。”
他没有说的很全面，但封东也没有详细追问，反而笑道：“不管怎样讲，你的武功也很不错，就算从文不成亦可从武，从武不成你至少还会喝酒，会喝酒的人就很容易交到朋友，所以我一直认为你总有一天会发达的。”
其实不难看出，展百篇是个一直励志做官的人，一心想为朝廷效力，扶困济民。
展百篇脸上那种饥销之意又尖刻了许多，像是对所谓的“金科玉律”有着极为不满的口气说道：“那又如何，一个穷秀才的儿子在别人眼里最多也只是个穷秀才，哪怕有一天再发达别人也只不过会说你是走了大运，根本不知道这背后是付出了多么大的艰辛才换来的！”
展百篇声音不大，但却很激愤，封东虽不知怀才不遇是一种怎样的感触，但他却知道因为贫薄的家事而被人作舌是一种怎样的懊恼。
一个野孩子如果想梦想能有朝一日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话，是不是会有很多人贬低他？是不是会有很多人说：“我平庸了一辈子也没做什么大事业，你一个野孩子能干什么?”。
这种滋味封东是知道的，想必也和展百篇心里的酸楚差不多吧。
也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人更容易成为好朋友，所以封东和展百篇只是一起喝了几杯酒就互视知己，难以忘怀，如今看到对方大有所成，当然是开心得很。
这种友谊是可贵的，世间少见得、难得的很。
好朋友见面，总是要喝酒的。
有月，月在云汉间。有酒，酒在杯里，杯在手中，人在院子里。
展百篇满脸惬意的说道：“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此月色，封兄为何不喝？”
封东淡淡道：“我在等。”
展百篇道：“等什么？”
封东道：“等你的剑。”
展百篇仰天大笑几声道：“这世上能知道穷秀才会使剑的人，还真没几个。”
封东道：“你若不想当秀才的话，江湖中只怕又要多一名让人高瞻远瞩的剑客了。”
展百篇笑道：“好，秀才我已太久没用过剑，今日与封兄相逢，我还真手痒了。”
他话刚说完，一杯酒就已紧接着下肚，然后就喊了了老板娘，吩咐道：“帮我把书房那个盒子拿过来。”
等老板娘走了以后封东才打趣问道：“你这‘展府’就只有她一个下人？”
展百篇解释道：“我随意惯了，不习惯别人侍候，今天是我突有灵感，便写了一副字画，期间只得叫她把你带到这里来，那间客栈的老板本就是他的外子，于是以免误会，干脆也叫他先来侯着了。”
封东道：“看来你还蛮在乎别人的感受的。”
展百篇道：“只是我为了和你开个玩笑，竟不惜利用别人的妻子。”
封东道：“既然知道你还这么做。”
展百篇道：“这个主意又并非是我出的，她一听到‘两个字’就开心的不得了，这怎能怪我。”
封东愣了愣，正不知该说什么，这时老板娘以捧着一个长红木匣子出来，奉到展百篇身前时躬身微礼道：“公子要的剑。”
待展百篇接过来时，老板娘又说道：“不知公子与封公子比试时可否让小的在一旁看看，好长长见识。”
展百篇压低了声音也很客气的回答道：“你我年纪约彷，虽说我于你夫妻二人有恩，但却并没有把你们当做下人的意思，以后你直呼我就好，不必如此见外，只是我与封东久别重逢，切磋技艺之时当尽兴，不想伤到旁人，还是最好莫要在一边看着的好。”
老板娘微微行礼道：“是。”
说完她已退去，就连看也没有再看展百篇和封东一眼，而且看得出她并未有一丝怨言。
封东忍不住问道：“我真搞不懂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你这么恭敬。”
展百篇细说道：“他们夫妻二人在城外郊区遭了黑道之徒的围攻，一拳终究难敌四手，正在危命关头恰逢我遇见了，便出手救下，正在我觉得那伙人武功并不高时，才发现他二人在此之前就已中了毒。”
“于是我又将他们带到城里的名医医治，那郎中也并未先收我诊金就进行医治，还好最后没什么大碍。”
“他俩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也并没有起什么警惕之心，便告诉了我此事的原委。”
“后来我才知道袭击他们的那伙人是‘银枪君子’嫡亲兄弟，为争夺家财不惜在饭菜里下毒，见他们夫妻功底好，将毒性化去了一半，就命人置之死地，最后多亏我出手相救。”
展百篇又叹了口气道：“他们说厌倦了江湖纷争，想退隐江湖，恰好当时我已有了些家当，便提议转手一家客栈给他们经营，没想到他们答应了。”
封东趁机追诘道：“那你这些家当是哪里来的，不会真是卖字画攒的吧？”
展百篇不屑道：“钱要是那么好挣的话，这天下就当真安宁了。”
封东笑了笑，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那是？”
展百篇敛了敛表情，轻声反问道：“我有没有问过你是来特意看我的还是有事而来的？”
封东道：“没有。”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那个长匣子也已被打开。
里面刚好放着两把剑，两把好似一模一样且没有鞘的剑。
懂剑的人一看便会识得这两把剑一定是寒铁精英锻炼成的宝剑。利器神兵上总带着种教人说不出而又很容易感受到的戾气，这两把剑正是如此。
展百篇道：“这两把剑是我不久前寻得，传闻是从前两个兄弟各自打造出的，我知道‘两个字’也会用剑，今日这两把好剑当真又遇见了两位好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