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疑点丛生
天机门。
天机门坐北朝南,漆黑色的棁梁撑着一顶庄严雄阔的庑殿顶,就好像帝王端庄而坐一般棱棱有威。
历代天机门都是在朝廷与江湖中有着很独一无二的超凡权贵,可上达天听,下达绿林。
以前有很多人前仆后继的要闯一闯天机门,后来都碰壁而归或者身陷大牢,从此再也无人想无事找事的来天机门大门前叫嚣。
石阶包括石阶前的地面都是大理石做的,凉而平坦,走在上面的人似乎一下子神清爽朗,而且感觉脚下的地板干净亮敞,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似的。
封东走在这上面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这正是煞气与威严。
朱红的门大开着,门前沿着宽大的石阶站着几排身高马大的守卫,每排都是一对,他们面面相觑,目不转睛。
封东和小鬼手上了第一道石阶,刚准备踏入第二道时,已被把守在他们最前面两个守卫拦下。
“站住,什么人!”看着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白衣后生已走到他们面前时,其中一个长得圆圆胖胖的脸的侍卫便厉声喝道。
封东淡淡回答道:“两个字。”
圆脸侍卫冷笑道:“没听说过。”
封东道:“你们门主应该认识。”
那名圆脸侍卫还是冷笑道:“我看应该不会。”
他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人会认得他们门主,因为只要是有交情的,一般都会走上前和他们几个打打招呼,客套客套,再温和谦逊的询问一声:“你们门主可曾在?”
而这个人是直径走上来,就好像拿他们当做旁物一般,若是不去阻拦,他说不定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如此寒伧落拓,跋扈不羁之人岂能随意放他们进去?
——“这样无理的人,会是门主朋友?”
封东确实不认得天机门的门主,但如果是客客气气的叫人去通报一声,或者叫人领他去,是绝不会见到真正的门主的,说不定被带到某个司某个营,甚至直接被送进当地行辕当做申冤请案的人。
所以封东决定大闹一场,只有惊动了有着这里无上权威,高高在上的门主才能得到查看卜胜尸体的权利。
这事的起因是由卜胜之死的消息引起的,要想从头查起当然要先看看卜胜是被何种江湖套路所杀,也好追其缘由。
一个外来的江湖人士居然要替天机门查案,岂不是天机门的笑话,难道若大的朝廷重地竟无人比得上这个人?
所以但凡是天机门的人,都不会让他在这为所欲为的。
封东心情最近的确不是很好,所以他已决定要闹一闹这个天机门。
……
他已走了进来,后面那些侍卫也已横七竖八的躺下,有得甚至已经动弹不得,被封东打伤的还好说,顶多是有几处暂时让自己疼痛不已的轻微淤伤而已,过个四五天便能好的差不多;而被小鬼手照顾过得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如人群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一样,折羽针偏偏就射中了他们几个。
估计一时半会必然昏厥无比,白沫不止,三日都不可进食。
这正是小鬼手自创的折羽针,钢针上涂上毒,藏于折扇间的暗卡,正常扇动时会散发出一股幽香,可提神醒脑,若是遇到特殊情况便是一种暗器。单单只是挨上一两针就能让人受很多折磨吃很多的苦头,但少量的毒素不易致命。
在封东刚踏进来就已赫然征住,因为他对面已经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素白长衫,背手而立的白发老者,这位白发老者也正在看着他对面的两个人,似早已知道他们要闯进来。
封东虽然吃了一惊,但他没用动,反而原地不揖不礼只是客气的大声道:“前辈可是在等在下?”
白发老人盯着他笑了,远远看去竟似笑得很慈祥,所以别人纵然离他七八丈之远也能感受到他是在冲着自己微笑,很友好的微笑。
小鬼手也带着笑说道:“不知您是否知晓这天机门里的门主在哪里?”
白衣老者道:“你们二人若是有话问问我这个小老头子,为何不走近些,你们这些后生小辈难道真不懂上了年纪的人听力就不太好吗?”
白衣老者一说话,在不远处感受,就显得他整个人老气横秋,有着一股道骨清风清雅气质,清雅却又带着种教人无法言语的威严,总教人觉得他并不像给普通人。
封东在第一眼看到这个老者时,也从没将他当作凡品过。
封东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真如那老者所说向他走近了过去,小鬼手也跟着封东往前面走去。
这时二人才看清了这名老者的脸,那白发苍苍下的脸竟白白净净,垂着一缕雪白的胡须,若是仔细端详,竟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瑕疵,而且浑身上下也并没有什么大贵不凡的样子,这反而更衬的他有着神秘的地位。
他的内家功夫显然已练到了很高的境界,这种人就好像一颗树,越老迈越结实,结的枝叶也会比寻常树木多几倍,能收集到的露水、阳光、空气也随之日益见长,最后长成一颗硕大无比,粗犷茂密的参天大树。
他的人就好像是这样,没有人能知道这颗“树”自生根发芽到如今采练了多少“精华”,在土壤中扎下的根基有多么扎实,在造诣上参透多少玄关这些都已似深不可测。
习武之人就是这样,天资越高,下的功夫越深越久,就能可以达到这样与自然相栖的境界。
显然这个老者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封东当然也绝不会以为他是个保养得当,天生就风流潇洒的人,到了年老还是一般秀气。
他一眼就看出他其实是个万中挑一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已不多。
小鬼手也注意到了,深怕他会怪罪他们刚才的作为。她一向喜欢欺负别人,但当见到惹不起的人时也就只有不战而溧的份了。
她瞧了一眼封东的表情,才有些安心。因为封东现在似乎很自信,无论你身边是谁,只要你从他身上看到了自信心,你心里总会觉得舒了口气的。
封东拱手淡淡笑道:“前辈一瞧便是江湖中人,总不会怪罪我们无礼吧?”
白衣老者笑得更开心,更自然的道:“不会不会,我一看你就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所以你就算一路从这里打进来我都不会怪罪的,小老儿我年轻时候自己就做过不少。”
封东接着笑道:“只是不知在下再求前辈几件事不知能否一样得到如此宽容呢?”
白衣老者听着封东说的倒没什么,小鬼手反而很吃惊,难道这个老头子就是天机门门主?
她的确没有想到过听上去很严肃的天机门门主竟然是和“东疯子”差不多的人,一脸嘻嘻哈哈。
白衣老者问道:“什么事?”
封东也不拐弯抹角,一五一十的道:“我二人就想先看看卜掌使的尸体,再想向您饶几句话。”
白衣老者爽快的道:“好说,那二位请随我来。”
说着他向一边打了个“请”字,随后便在前面领着封东和小鬼手一路走着。
单单等绕过了几个跨院,就让人觉得这天机门里竟是如此之大,好些院落与阁楼都不知是用来干嘛的,但门口总会有几个身材彪悍的侍卫把守着,随后他们又步入了一个由群屋组建的巷子里。
一路走去,白衣老者似领着他们来到了此间的堂奥之地,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又有着一栋不大的斗室,老者来到这处阎门前,漆黑的门竟是幽香的上好檀木做的,门上的闩子里插着一只铜狗锁,等白衣老者拿出钥匙打开后,就推开了这扇似已不经常开的门。
走进门里竟有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既是幽香又是恶臭,就像是龙涎香与骨肉腐烂的味道相互结合了一般。
小鬼手已用她那把山水折扇挡在了鼻前,才觉得好受些。
待人一进门看清了斗室内的陈设后,才知道这味道是怎么来的。
这斗室原来是用于存放尸体的。
三人面前摆着的竟全是樟木做的棺材,室内阴冷只让人脊梁发麻,一股奇怪的味道在空气中充斥着,这里面显然还存放着死去已久的尸体。
白衣老者毫无胆怯,反而有些家常便饭似的挪开了一口棺材的盖板,一股恶臭如被压制已久的欲望只袭人的脑髓。
这股恶臭是无法形容的,就连久经风雪的封东与小鬼手都觉得作呕。
只有生前被残忍荼毒过的人死后才会散发出这样的恶臭。
小鬼手不惊惊愕一声道:“这就是卜胜的尸体?”
白衣老者淡淡道:“嗯。”
小鬼手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棺材里躺着的这个人竟是威名显赫的天机门左掌使卜胜。
虽然尸体上已被清理的无一丝污垢,但有眼力的人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手脚经脉都被人用利器割害刈去,失去眼珠子的双眸竟似要突出来找人索命一般,样子十分可怖。
封东突然道:“按理说他的尸体本不该还如此完好。”
白衣老人接着他的话解释道:“但他体内却被人下了一种可在死后暂时保住样貌的药物。”
小鬼手忍不住道:“还能有这种药?”
白衣老者道:“活着的人吃了这药会立刻就死,死后这种药的药效就又可保人尸体一段时间内不腐,估计他到现今已辞故人世一载左右喽。”
他说着说着,竟变成了叹息。
小鬼手不禁赞叹道:“天下竟还有如此会用毒之人。”
白衣老者笑道:“姑苏鬼手不是也妙手回春?”
小鬼手吃惊道:“您知道家师?”
白衣老者道:“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伯。”
小鬼手已吃惊无比,都不知是该如何抉择了,一双大眼睛痴痴的看了看白衣老者,又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发呆的封东。
这时封东正突然说了一声:“我想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惊吓才被人重伤,重伤后才被人弄成这般模样的。”
白衣老者道:“小老儿也是这么想的。”
封东又问道:“方才前辈说卜胜死去大概已有一年,那么这尸体是从何而发现的?”
白衣老者扶须道:“是别人送来的。”
封东又道“送来的?”
“嗯,”白衣老者还是淡淡的道:“小老儿平时不太管着天机门,光是我那几个徒孙搭理着的,这几日发生了些事,他们都出去了,但就在昨天……”
见白衣老者欲言又止,小鬼手忍不住问道:“昨天怎么了?”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艰涩,接着道:“昨天我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小鬼手不解道:“遇见老朋友不该很开心么?像东疯子一见到老朋友就开心的要死。”
她说着说着又将话题转到了一旁很久没做声的封东身上,封东也只有苦笑一声。
小鬼手岂非就是他老朋友?
所以无论老朋友如何,他都一向没太大情绪。
如果连老朋友的气都要发的话,那么这个人真就很少会有老朋友的。
白衣老者也笑了笑,似乎是在这里待久以后,都已经适应那些刺鼻的气味,反而已经有说有笑起来。
这样的老人真的很难得。
白衣老者笑道:“但你若见到的是你很久以前的对手,你早已以为他已经死了,突然有一天又出现在你面前时,我相信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觉得开心了。”
封东道:“那人是谁?”
白衣老者一字字道:“铁掌头陀。”
铁掌头陀!
这四个字就像是针一般刺进了封东的脑子里,他早已想到白衣老者是个出道已久的高人,但绝没有想到他是“铁掌头陀”的“老朋友”。
铁掌头陀出名之时,不知已是多久以前了,封东出道之时就已听说过这个人,可见此人武艺一定也深登堂奥了。
封东突然问道:“那前辈是?”
白衣老者随意道:“小老儿无名,一直都在这天机门里不问世事,只是后来因为替天机门效劳惹上了不少江湖事,再后来又不得已才接手了这天机门掌门一位,不提小老儿也罢。”
他说不提,也就没人再会追人了。
白衣老者过了一会儿,又笑了,对着封东道:“人老了,就会惦记很多事,以前很多不想管的事也非管不可,不在乎的东西也渐渐在乎起来。”
“今天我特意将这里的人都打发走了,就是为了等个人,”他的眼神在看着封东的时候突然变得很奇怪,又转移话题接着道:“我那几徒孙也快成家了,个所以我这个做当老人的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
还没等他说下去,封东就说道:“所以你就想替他们找个替身,去完成现在他们现在本该要做的事。”
白衣老者没有否认,赞叹道:“这个既聪明又有能力的人真的很难找,而且一定是世上繄此无二的人。”
封东道:“但这个人却偏偏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们话中有话,彼此又岂能不知,但封东一向不管太多,只管自己要做的事,他直接问道:“我想知道卜胜的妻儿是否尚存。”
白衣老者似没想到封东会这样问,但还是只好回答道:“但我们察觉不对的时候,他们家已经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封东道:“连一只鸡一只狗都没有?”
白衣老者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一个人也没有。”
封东突然道“那就是你们的失职了,告辞!”
还没等白衣老者再说什么,封东已拉着小鬼手的手大步走出了斗室,同时沿路走出了天机门。
斗室里就只剩下一个白衣老者一个人怔了半晌,茫然的凝视着远处,随后才笑着叹了一口气:“的确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小鬼手不知道封东为什么这么做,但她了解封东的脾气,所以等到了天机门外才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封东边走边说:“你还记得卜青吗?”
小鬼手诧异道:“你是说她是假扮的?”
封东道:“我也不知道,但你几时见过爹死了还带着母亲有家不回反而住在在皇城边上一处荒落的院子里的人?”
小鬼手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卜胜本来的家?”
封东道:“我没说不是卜胜的家,而是那不是她的家?”
小鬼手不解的道:“你说的是卜青?”
封东道:“你记不记得她是在哪里招待我们的?”
小鬼手恍然大悟的道:“我想起来了,她是在一个八角亭里,一个大家闺秀招待客人是绝不该在一个四面通风,蚊虫叮咬的亭子里的?”
这说明什么?
——卜青根本不熟悉那里的地形。
——或许她根本不是卜青。
——卜夫人也许是真的,但也很可能是个假扮的倒霉鬼。
——百里行怎么会在青楼认出这位“卜青”的?
——使金钱镖的黑衣人是江湖上销声匿迹许久的金镖铁手,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那他和“铁掌头陀”是什么关系?
——能用双手使沾着黄油的金钱镖,掌上功夫一定深不可测,江湖上手上功夫最厉害的人里,铁掌头陀已经是算是一直以来双掌最硬的一个,所以封东怀疑金镖铁手一定和他有所关联。
——白衣老者的意思是要找人去替他的徒孙们查案,为何偏偏百里行在这时候遇险,封东又偏偏遇摊上了青鸾堂的麻烦。
诸多疑点已经让封东不得其解,但他现在知道想一一解开这些疑点的答案要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