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凄迷的夜
见到那青衣妇人走来时，卜青已很自觉的站了起来让开了石凳给她坐。
青衣妇人见了也不推辞，就着敛裙坐下，坐下后她打量了三人的样貌后，才微微开口：“想必各位英雄都知道外子的事吧？”
她说的“外子”当然是卜胜，那卜青当然是她的女儿，“英雄”值得当然是封东、百里行还有小鬼手三人。
已经有着一个二十来岁女儿的她保养竟很得法，看上去除了气色略显苍白以外，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甚至连颗痣都没有。她穿的是青衣服，她也很喜欢青色，从年轻时就喜欢。就好像人生来的本性，一直到今天她也很喜欢。
原来卜青的名字其实是卜胜为了她母亲取的。
三人中听得有人说了一声“嗯”，不知是封东说的，还是小鬼手，或者是百里行。但无论是谁说的都无伤大雅，反正这正是他们都想回答的话，或许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说的呢。
卜夫人悲伤的道：“外子乃姜桂之性，我本劝他莫要管这桩事，他却欲发要管，后来见他迟迟不回，就托人打探消息，谁知……”
她不说话了，只是轻叹一声，好像这个段日子已经将眼泪流干，心肠变的弥坚了许多，但无论人如何去坚强，还是难以抹去心中的创伤。
封东没有问下去，他本是个局外人，所以听卜夫人这样说他并没有开口。百里行也没有说话，他似乎和封东想的一样。
而小鬼手却好像不以为然的插言道：“谁知怎么了？”
卜夫人心下只觉此人不经事理，但也不好多说甚么，只好一一解释道：“听说天机门已发现了外子的尸体。”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似乎倘着泪，但却极力掩饰着。
人到了这个时候是最无助的，但却不能崩溃，因为这其中的冤屈需要理智来雪洗，卜夫人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算是个理智的人。
小鬼手又接着问道：“那夫人可曾见过卜掌使的尸体？”
卜夫人似有些吃惊，但那种神色却难以让人察觉，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小鬼手道：“那夫人就信了？”
“消息是天机门散布给我们的，但却未让我们去检查我爹的尸体。”还未等卜夫人答话，一旁站着的卜青却不耐烦的说了，听她的语气似在责怪她问的太多。
小鬼手不禁叹道：“你们也太大意了。”
卜青还想说些什么的，可就在这时忽听一阵衣袂猎猎作响，随后一道黑影从墙外闪过，轻点了一下地面便借力腾空而起，速度之快，若不是正厅里散发出的灯光照在黑影蒙面劲装的身形上，很难有人察觉。
可封东察觉到了，所以当一道寒光从黑影中射出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挡在了八角亭前，用用手掌抓住了。那是一炳快而锋利的金钱镖，如果任它肆无忌惮的飞过来，可能会酿成惨剧。
封东是用手掌接住的，也幸好他是用的手掌，因为那飞镖上的刃脊都上涂满了黄油，如果他要是用的两根手指，很可能会被其不慎刺入胸膛。
就在他跃身而起之时，就好像有一种本能在告诉自己眼前的潜藏的是怎样一种危险，这种本能已经深入他身上的每个关节、每根神经……
那道黑影似火候极高的刺客，只此一着，无论得失与否都不作任何逗留，动作快而敏捷，就似连追都追不上。
但八角亭里巧合有位“百里时迁”，他要是想追的话，还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
百里行也已抢步而出，一招“踏云登月”使出，一蹬蹬上一丈多高的房顶，鬼魅般的消失不见了。
封东也没有像卜青和她母亲那般瞠目结舌，反而看着手里的飞镖迟疑了一会儿。
——“这飞镖，竟会如此眼熟？”
封东就像被人朝脑袋上突然狠狠打了一拳似的，诧异无比，脸色不禁有些变了，他一向很能把持自己的，可现在也不禁变了脸色。
百里行一见到轻功高强的人都很感兴趣，但他却不是个很厉害的人，只是轻功超群罢了。一个人若是想将一门功夫练到至极，岂非无法共同兼习其他的事？
——就像猫很会抓老鼠，却不会比狗会抢骨头。
——狗急了是不是也会咬猫一口？
封东也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他的轻功并没不是很妙，但就像他出手时那样，很快，快如疾风。
他不想让朋友有事，所以他已将自己的轻功并没有丝毫保留的完全施展出来，显然已经很快了，但究竟能不能追上他呢？
封东的轻功并不是已练到至极，他的武功也不是，喝酒也不是，玩乐更不是，他这人没有什么算得上独一无二的强项，又或者他独一无二的地方就在这儿。
这算什么强项？
这时他似乎有点后悔自己干嘛不多练练身手。
其实他的哪点都不算太差，虽然没有一点是站在人群顶颠的，但至少他不大会遇到站在人群顶端的人，所以他还是有信心能追上那道黑影，追上百里行。
若问江湖中有谁在轻功上塞得过这位“百里时迁”的，除了那几位早已淡出江湖的老头子外，就只有封东莫属了。
封东不是很出名，但江湖上道行深的人就都可能认识他，因为都可能会是他的朋友、他的故交，就好像是只有“内家人”才认识他一样。
这样的人就算不出名，也会有很多麻烦的。这样的人，往往比出名的人更可爱，顶着头衔过日子的人，有的会感到寂寞，有的会洋洋自得，但他们总摆不掉世人的议论与，君子要遵循“仁义道德”，名流们必须要“风流倜傥”……
但这些人中只要稍有口舌，就做什么事都会有种让人觉得表里不一，直接影响他的声望与生活，就算他已经知道做错了，已难以悔改，或者被冤枉了也不好解释，因为他们永远是活在别人眼中的；
而与之相反，不出名的人相对自在，特别是封东这样的，他什么都见过，这其中的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他都懂，所以他不见得不如这些人，反而更自在，更洒脱，他干了什么怪事也让人不以为然，毕竟他本就不是君子，也没太大抱负。
他一向很快乐，不优柔寡断，想干什么从不怀疑自己行不行，有时候为了赌一口气可以一口喝下一坛子烧刀子，去偷铁剑庄的巨阙第二天再完好无缺的亲自奉还，去王府调戏郡主锒铛入天牢……
这个人难道真是个毫不在乎的怪人？
看到封东消失的身影，小鬼手也忍不住冲了过去：“等等我，我也去！”
夜深了，很静。
一丝微冷在风中飘荡着，人在逆风而行。
封东的心沉的很低，他已追出了三四十里路，他的身形就像是疾风一般在山?间穿梭。
这已经不是官道了，但他却知道百里行一定是沿着这条路追那黑衣人的，又是什么人能让百里行追出三四十里呢？
那一定是个轻功卓越的一流高手。
封东没有多想，他还是像箭一般的飞掠着，不远处林子中的鸟雀都被他惊的啾啭之下奋翮而起。
宝剑出鞘，必有煞气。
这些飞禽走兽是比人最能感受到的，也是最机敏的。
突然封东已经停下了，他停的时候就像长枪一般挺拔的伫立，没有丝毫因为自己极速的飞掠的身形而产生惯力，收放自如。
封东对面几丈外站在一个人，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一身劲装的魁伟身形，就像是个开镖局的总镖头，武馆里的大师傅。
但他偏偏是个刺客，一个价格高昂的刺客。
黑衣人拍手夸赞道：“不错，我自认隐藏的已经很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你却在这么远就发现我了。”
他并没有藏，但对于在黑夜之中极速狂奔的人来说，他穿着和黑夜一般的劲装静静地站在那里的确很容易被撞个大跟头。
但今天有月亮，很圆的月亮，也有月光。
月光下的生灵总是很机敏。
封东淡淡道：“听说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想着不被人发现。”
黑衣人笑道：“可一但被人发现了，就只能将他杀掉，否则就会留下祸患。”
封东笑了，笑得很饥销，也很无所事事。
他总不会去和那黑衣人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黑衣人也不啰嗦，身形一展，竟从双袖间射出两道金钱镖，势如疾电，教人躲闪不及。
封东并没有躲闪，身形往前一躬，双肘一弯，整个人已经借着“开弓射马”的力道徒手抓镖。
这镖上也涂满了黄油，但却是如此的快、准、狠！
能有这种功夫的人实属罕见。
封东的双手上已沾满了黄油，但那双金钱镖却死死的被他握在手里。
他将两支金钱镖叠在一块儿，用本被黄油侵湿的润滑无比的双手使劲一掰，那两支金钱镖就被纷纷掰弯掰断，然后被封东扔在了地上。
黑衣人似已看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禁叹道：“这个法子是我想了很久也练了很久的，今天却被人轻轻松松的给破了。”
封东道：“我现在只想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擦手。”
黑衣人道：“只可惜我要走了。”
他说要走了，但之前却一直站在这，难道就是为了给封东带句话？
封东冷笑道：“你以为你走的掉？”
黑衣人道：“但你绝不会拦我。”
封东不解，道：“哦？”
黑衣人道：“因为你朋友已经被我们东家请去做客了。”
封东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说话了。
黑衣人道：“你不问我？”
封东道：“我只想把你衣服脱下来擦手。”
黑衣人大笑了起来，道：“好，好，好一个‘两个字’！”
他笑声突然停顿，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给封东扔了过去。
他还有一件内衣，但脸却已无遮拦，可以看到的是他长着满脸赤须，身材虎背熊腰，无论你看不看得清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威严之气。
可是他现在已乖乖听话的将衣服都脱了，封东也用他的衣服擦完了手，扔在了一边，而那人却并未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面对这样一个人，话说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利。
封东道：“说吧，你东家是谁？”
黑衣人道：“我只知道他叫‘堂主’。”
封东道：“青鸾堂？”
黑衣人道：“你知道？”
封东道：“我不知道。”
黑衣人道：“那你……”
封东道：“我想要你告诉我你们堂主现在在哪儿。”
黑衣人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你那位朋友已经被堂主带走了。”
封东道：“这么说你见到过他？”
黑衣人道：“没有，我只是一路跑，跑着跑着后面的人就不见了。”
封东道：“那你还在这儿。”
黑衣人道：“因为我得等你。”
封东道：“哦？”
黑衣人道：“还是那句话，现在我要走了。”看来他的确只是想给封东带句话。
这回他真走了，封东却并没有阻拦，因为他在走的时候还朝封东打了个金钱镖过去，就是封东把金钱镖接下后就是再想追，也难免迟了一步，而且就在黑衣人逃走的时候，封东身后响起了一阵很清脆的声音。
小鬼手道：“你不必追了，他只不过是个喽啰。”
封东回过身淡淡道：“我看出来了。”
小鬼手道：“那你现在想和我去南海走一趟吗？”
封东道：“你一点也不怕？”
小鬼手道：“好玩的事总是藏在恐惧背后的，有时候为了发现好玩的事，我是很愿意去闯龙潭虎穴的。”
封东道：“你真不像个女的。”
小鬼手笑了，悠然道：“你看我哪点像女的？”
她的确不太像，甚至像个假小子，有时候封东的确也会将她看成个假小子。
每当遇到她，封东的脑袋都会变得一个三个大。
……
院子里有有一簇幼竹，开的勃勃生机，竹叶的影子映在纸窗上，可以是优雅，也可以是凄迷。
血，洒在地上，还是鲜艳的，地上躺着一具死尸，死尸上插着一柄钢刀，钢刀已经从胸膛穿过后背。
“这是谁干的？”
封东和小鬼手似看得痴了，但很快的发型了八角亭里那个石桌上摆着一个海碗。
海碗里盛满了酒，酒香与血腥充斥了这个亭子，形成了有种让人作呕的味道。
封东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这碗酒的，但这碗酒却是有人要故意要留给他们喝的。
海碗下压着一张交子。
意思很明确，就是只要不管闲事，一切安好，还有酒喝，有钱拿。
灯已残，血已干。
酒洒在了地上，是给人送行用的，银票送进了棺材铺，是用了买棺材的。
封东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是谁做下的事，谁来还。”
……
樽前月下，黎明已快到来。
但天还是很黑，人也未寐，今夜是个无眠的夜。
小鬼手倚在桌案上向封东问道：“你真的以为是青鸾堂干的？”
封东边开了坛酒边道：“究竟有没有这个帮派我都不知道。”
小鬼手吃惊道：“那你还要和我去南海？”
封东的眼光向旁边的小鬼手斜乜了过去：“其实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鬼手悠然道：“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知道一点。”
小鬼手接着突然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封东道：“什么？”
小鬼手细细解释道：“在我问卜夫人有没有见过卜胜的尸体时，卜青说了一句话。”
封东道：“她好像很不耐烦。”
小鬼手道：“没错，像她这种大家闺秀怎么会抢她母亲的话说呢？”
——卜青的人呢？
卜青已经不见了，封东和小鬼手回去的时候卜青就已经不见了。
……
封东道：“劝你最好别和我一路。”
小鬼手大声道：“为什么？”
封东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很多麻烦。”
他说完的时候，一坛酒已经在往他肚子里灌，小鬼手一把把他的手拉下来，差点没让封东呛到一口，她大声说道：“我一定要去！”
封东只有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