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语
敞亮的院子中已吹起阵阵微风，吹的绿竹沙沙作响，吹的莲叶摇晃，吹的麻雀飞来又飞走。
院子里有座八角亭，八角亭旁有座青莲池，池中央坐落着一座栩栩如生的假山。
假山上雕着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假山的中央，中央里有着一座仿西冷桥的建筑，桥下却流淌着一条龙湫大瀑布，水流直没山腰，趋势如宏。瀑布旁却盖着一座青竹屋，屋子大门虚掩，似主人在里面煮酒温书。
这一副佳丽山水竟似宛在目前，若是真实存在的话一定是一处洞天福地。
封东似已看得如痴如醉，自发现这假山中的“美景”后就一直伫立在莲池一圈的石圃上瞧了半晌。
这时小鬼手已从身后的一间屋子中走出，见到封东的模样她也感到无比惊讶，大声道：“我那边找完了，你那边呢？”
封东转身跳下，人已面朝小鬼手，带着一脸微笑道：“你那边可曾有收获？”
小鬼手摊手叹道：“天机门都没曾发现，我又岂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封东笑道：“但我却找到了。”
小鬼手眼睛亮了起来，惊诧道：“你找到了什么?”
封东示意小鬼手看向他身后的假山，淡淡道：“我找到了一座假山。”
“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小鬼手迟疑着边走边说道，话说完时她也看到了那乱石间隐藏的一副美景，不禁赞道：“这手艺的确很难得。”
封东道：“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小竹屋？”
听到封东这样说，小鬼手也不禁注意到了，惊叹道：“竹屋虽然很不起眼，但仔细一看竟像个暗匣！”
封东笑了笑，走到几步外的小型竹林间折断了一根细枝，很快又走了回来。
他将这根细竹枝放进那假竹屋虚掩的门缝里掏了掏，不出所料，竟真的掏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非常小，准确的说只是一张纸的小角，小角并没有折叠，上面也没有笔墨，而是一条条用指甲刻上的笔画，笔画歪曲，并不算工整，但还是不难看出，上面刻着的像是一个“东”字。
小鬼手道：“你做坏事了？”
封东道：“上面写个东字难道就一定会是我？”
小鬼手道：“江湖上既出名，名字里又有东字的，倒还真没几个。”
封东道：“我就知道一个。”
小鬼手道：“你自己？”
封东道：“你看我像是个坏人？”
小鬼手道：“不仅像，而且天生就是做坏人的料。”
封东道：“我若是坏人，那你岂非就是我的同党？”
小鬼手道：“我也没说自己是好人啊。”
……
黄昏将近，日阳拖着一抹红霞缓缓下降，天边灿烂而美丽。
喧闹的皇城是很难见到这样美好的夕阳的，四角的天空几乎盖过了人年少的时光，要么苦读寒窗，要么拜师习武，远没有像封东这样从小就四方漂泊的人见多识广，也没有他那么自在。
所以现在很多店铺都已打烊歇业，或者后院已生起了袅袅炊烟，只有驿站客栈还是大门敞开，特别是地段好的那种。
这样的客栈紧挨皇城，人气如隆，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但老板偏偏要挂高了招牌，提高了要价，卖的东西总比寻常物件要贵上个七八倍，正如这所“宝玉楼”，一壶三斤杏花酒就要卖十两银子。
但这里偏偏生意就好的不得了，就好像人们来这根本不是为了简单的吃饭喝酒。
——宝玉楼当然不只卖酒。
封东和小鬼手已在阁楼上一处空位落座，他招呼了一声“小二”，立刻便有一个打扮的普普通通的小厮满面笑意迎了过来，笑道：“客官，还需要什么，小的保证这里一应俱全，只要是客官说得出，我们便有的卖。”
小鬼手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这还敢干黑买卖不成？”
小二陪着笑恭恭敬敬的说道：“咱可没这么说。”
封东道：“她是生人，而我却是旧识。”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笑的像是一只狐狸，这才转移话锋故作试探道：“客官可是掌柜的朋友？”
封东道：“掌柜的四海皆朋友。”
小二又道：“掌柜的交友甚广，可小的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位稍等，我去问问掌柜的。”
封东点了点头，那位店小二也就离去了。
小鬼手问道：“你认识这儿的掌柜？”
封东道：“嗯”
小鬼手道：“那你找他干嘛？”
封东道：“打听消息当然要找地头蛇了。”
小鬼手道：“难道他是这里的地头蛇？”
封东道：“真龙脚下的地头蛇。”
等封东说完，两人就都看见了一个人从里间走出。
这个人身材臃肿，一张肥肥胖胖的脸上长了几颗痦子，鼻子却很小，穿的又极其富贵华丽，右手和人打着招呼笑颜寒暄，左手却把玩着一对舍利子。
很显然，“地头蛇”就是他。
世上总有一种人一出场就能夺走所有的光辉，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这种人要么一定是个很有地位的人，要么是个很特殊的人。
有的人活在世上并没有什么地位和权利，但往人群中一站却显得他是个百里挑一有着一种很独特气质的人，人们看他的眼光总会比寻常人多些；而有的人在世上却有着他独特的权利，这种权利渐渐的可以让他普普通通的人变得也会生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来。
万三通就属于后者。
而封东属于前者。
所以众人一眼看见万三通时就显得无比吃惊，赶忙招呼还来不及，所以万三通寒暄几声后眼角淡淡一扫，就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封东。
两个独特的人，互相总是能有种微妙的感觉让彼此吸引。
先前那位店小二在万三通前指了指封东，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就朝别处走去了，接着万三通辞别了其他人也就走了过来，看见了满桌子空无一物，拱手对桌子旁的人笑道：“客官这是？”
封东也笑道：“天气热，来走走水。”
万三通也会意的陪衬了一句：“这里更热，里间凉快些，何不到里间瞧瞧？”
封东起身，小鬼手也起身，随着万三通走进了一间包厢里，万三通关上了门，外面的人们也并未多问，依然是一副“只管自己门前雪，不顾他家瓦上霜”的姿态。
——这种人总是都活的比较长。
万三通此时已卸下了一身派头，随着落座指着封东道：“两个字。”
封东笑了笑，说完这三个字万三通也已经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封东也笑了道：“我这个名号一直都没变。”
笑声微弱，万三通仍带着笑，悠然道：“就算世上的人都变成了乌龟王八蛋，‘两个字’也还是老样子。”
封东也还在笑，笑意中却带这种凄凉，懒散的说道：“所以我现在还是这一副模样，而你现在已经是无事不通，无事不晓的万大亨了。”
万三通脸上也露出得意之色，道：“无事不通，无事不晓倒谈不上，但若有人找我打听这方圆几百里大大小小的消息万某还是办得到的。”
他说着话，目光已经盯在了小鬼手身上，表情虽带着笑，但已是奇怪的笑，随后对封东问道：“这是？”
封东淡淡道：“一个……老朋友。”
小鬼手自我介绍道：“我姓苏。”
万三通拱手道：“见过苏兄弟！”
“兄弟”二字到了他嘴里竟变了滋味，但小鬼手还是不禁回礼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万三通道：“我叫万三通，黄金万两的万。”
小鬼手打趣道：“三通不知是哪三通？”
这句话本不必问的，但小鬼手却问了出来，她一向如此，所以封东也并未阻拦，反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己准备喝下去。
万三通眯了眯眼睛，笑道：“第一通通的是消息，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第二通通的是太极拳，正宗太极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停顿下来，小鬼手也不禁已动容道：“万兄是太极门的？”
万三通回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懂得享清闲的人当然不会能在以勤代武，以行做悟的太极门里待太久的。但他的确已算得上江湖中武功还算很好的人了。
小鬼手也没有揪着这一点问下去，因为万三通已经接着说道：“这第三通你可想知道？”
小鬼手道：“但说无妨。”
万三通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带着一丝邪笑说道：“通的是吃喝嫖赌，会吃最好的菜，懂最烈的酒，赌最大的注，而且更得懂女人。”
小鬼手面色淡然，笑道：“万兄真乃豪杰啊。”
万三通不禁有些吃惊道：“你认为我是豪杰？”
小鬼手道：“是啊。”
万三通突然展颜大笑道：“好，好，两个字的老朋友果然不一般。”
可小鬼手突然又轻叹一声：“只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缺点。”
万三通不解，于是忍不住问道：“什么缺点？”
小鬼手淡淡道：“嘴太多。”
能说万三通嘴多的人，五年前就已没有过了，显然他现在眼前这位白衣弱冠，是个五年难得遇一回的人。
万三通却并没有生气，不知是因为封东在旁边还是因为他自己本就不会生气，笑着说道：“嘴太多就不能算豪杰，像我这种人不过就是一个混蛋而已。”
小鬼手还是淡淡道：“我说的豪杰并非我的意思，而是照着他们的话说的。”
万三通道：“他们？”
小鬼手道：“他们就是那些自称豪杰的人。”
万三通举杯在手道：“那我就不只是一个混蛋了，应该是个混蛋中的大混蛋。”
小鬼手也拿起了一杯酒，笑道：“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我都要敬他一杯。”
万三通大笑，小鬼手也笑的很开心。
笑声渐渐小了以后，封东才缓缓说道：“我来是像你打听一个人。”
万三通道：“我知道。”
封东道：“你知道？”
万三通道：“我就知道你来一定就有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封东道：“但你却只需要说一句话，其他的事情我自会解决。”
万三通道：“两个字几时变得这般啰嗦，难不是跟小娘们待久了，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他平时绝不会这样说话，他一向是个很在乎身份的人，绝不会和人这样子说话的，但他现在却和封东是这样说的。
——大多数人以后无论多么飞黄腾达，在曾经的朋友面前还是老样子。
封东叹道：“可能真是因为和平时爱啰嗦的人待久了，我自己也变得啰嗦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就感到一股压力袭来，双脚在桌子底下一抬，小鬼手跺下来的脚也已踏空。
小鬼手只有收回了自己的脚，压低了声音骂道：“再说我把你双脚给废了！”
封东苦笑。有万三通这样的人在旁边，他也不好再和小鬼手争什么。
万三通却好像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和听见，只是继续对封东说道：“只要是我帮的到你的，经管说便是，就算教我赔了这桩家当也罢。”
封东笑道：“这倒不必，我就是想打听一个人。”
万三通道：“什么人？”
封东道：“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就是想找一个叫东郭的人。”
——“郡主这边请，那个恶贼就被关在前面第一个，还没上堂子东郭大少爷就已经将他提进死牢了。”
这句话是封东无意间从牢头“老李”与郡主间的对话中听见的，如今却能让他想到很多事。
万三通道：“你说的是东郭南一？”
封东眼里充满了亮光，问道：“他是什么人？”
万三通道：“他是南城的一户大亨，老东郭的独子。”
封东道：“他是最出名的？”
万三通道：“没错，但是听说他已得了场大病。”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听说他小儿子现在已经在朝廷为官。”
封东道：“那是不是他儿子现在比他更出名？”
万三通道：“他的名声倒没有他父亲那般洪亮，但也算得上京城后一辈大贵人家里最引人注目的了。”
封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他住在南城？”
万三通道：“听说他已休假回府，若是他父亲大病不愈，恐怕是再也做不成官了。”
封东道：“所以他现在一定很希望他父亲能康复对吧？”
万三通道：“若是你父亲得病了……”
他突然挭住，话说到一半他已发觉说错了什么。
——你若是在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人面前谈论起他的父亲，他还会开心吗？
万三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才歉意道：“刚才我嘴误，你看苏兄弟说的多对，我就是嘴多，否则就是一代豪杰了。”
他举杯香小鬼手示意，小鬼手也举起了酒杯，笑声中两杯酒已纷纷下肚。
封东道：“你的确嘴多了些。”
万三通道：“在你面前我才嘴多。”
这是实话，若是对别人也都多嘴的话，那么他很可能已经是一堆死尸了。
——心直口快的人，无论他知道的再多，也活不太长，或者不是很招人待见。
——这两者都能毁灭万三通今日的辉煌。
封东还是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这位朋友恰好略懂些济世救人的医术，想去东郭府走一趟。”
万三通又看了看小鬼手，说道：“我这就叫人画一张从这去那里的地图。”
封东道：“好。”
他已用不着说谢谢。
封东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再次向万三通问道：“东郭南一的儿子叫什么？”
万三通想了想，回答道：“若是我没记错，他应该叫东郭城。”
封东笑道：“按理说这名字是挺吉利的。”
——许多按理的事往往都不太按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