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我想到了一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鬼。她定能帮我。
翻身跃出墙头，一驾长风千万里，愁展墨云过万疆。
西南民间流传着一个神话，说是最南端有座妖山，里头住着一个鬼，此山方圆十百里内了无人烟，据说那妖的妖气极孕剧毒，凡是靠近这座山的人无一不惨死。人云亦云，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后来传话的人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愈传愈玄乎，闹得人心惶惶，疑神疑鬼，那郡更是无人敢靠近。
浓雾粘稠，阴风阵阵，毒虫百出，野禽暗伏。
山腰有一棵老成树人的万年古树，手腕粗的树根破土隆起枯藤死蛇般坠在枝干上，树洞里幽微的烛光被一团黑气笼罩，忽隐忽现。
她是一个画皮鬼，所谓画皮鬼，就是身披人皮，空有一副骨架和一个灵魂。这画皮鬼模样倒是俏了，可每日都需耗费半个时辰来整饰那层人皮，好生烦扰。
我快步走入树洞内，棻木的芳香沁心而隽永，铜镜前，一副枯骨正仔细地在置在桌案上的人皮上勾勾画画，涂脂抹粉。
“子襄君，阳间过得挺滋润啊。”我笑着走过去，拍拍那细弱的肩骨，那骨架很不争气的呻吟了两声。
“诶哟，轻点儿轻点儿。”那副枯骨当着我的面儿套上那层耗费心血的人皮，看到是我，准想是麻烦事儿，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哟，我说谁呢，原来是荀大人呐，今儿个怎么有闲功夫来我这儿啊。”
“别调侃我了，都被贬几百年了，莫非你不知？”我碰了碰那层看起来极不自然的皮，走到桌案前，轻轻拿起搁在砚上的笔，“我那儿有支紫檀水貂毫，明儿个给你捎来。”
她看我这样儿，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微勾轻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不愧是当了千年的鬼姊妹，一拍即合的默契永世长存：“帮我换个容颜。”
她本端起铜镜，细细地打量镜中那张僵硬的脸，这回儿，铜镜碎在地上，黄铜碎片溅到我的鞋尖上，如此刺眼，气氛变得些许诡异。
可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
“一瓶天香玉露。”
“不是……”
“再加两盒万年凝脂膏。”
“我……”
“三盒！”
“荀姬！”
我不敢去看她，她是为我好，我也明了。
“呵，‘幽都第一’容颜不要了？你知道你在谓何？”
“我知道。”我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我自知。
“好，换成哪副容颜，我瞧瞧。”她把手指放在我的眉心，那一触，冷得刺骨，态凉，心凉，如今情也凉了。
须臾，她放下手，转身回到梳妆镜前坐好：“她远没有你美，我不帮你。”
河妖是不能哭的，流出的每一滴泪都是辛辛苦苦的修行。
但是我哭了，哭得干干净净。我跪下去，拉着她的衣袖，求她帮我：“我荀姬活了近万年了，从未求过人，你是第一个。”
她不解的看着我，不解我为何如此毅然决然，如此不计得失。
“我知道我的容颜是极品，但他喜欢的是那副眉眼啊……”
她望着我的眼，眸中同样变得深邃，凝重。她也奈何不了我，没什么辙子，她只得依着我。
画眉，刻瞳，勾鼻，描额，点唇，看着竟有八九分像雾鬓。
“这换颜还要耗你百年修行，算上你刚才流弃的整整五百余年，你可是想好了。”她怕我后悔，再三劝阻。
“你做你的便是。”我闭上眼，这几月的光景扰得我心烦意乱。
问世间情为何物？何苦躏身化春泥？
落红自有落红意。
【尾卷】
及我回到府邸已是夜色浓重，华光山际孕仙灵。
风雨廊内，烛台万千，重重烛光里，半脸笑看云淡风轻，手头却是千两烈酒俱消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走到低案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壶，“酒多伤身。”
他抬起头，阴沉的眼眸中，划过流光溢彩的霓色，七分惊喜，三分失望。
他识破了？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苦笑着站起，向背朝我的方向走去，浓酒上头，身体摇摆不定，白袂随之轻盈微晃。
阴风阵阵，烛火曳曳，残月留梢，天幕苍茫。
我不知是如何睡去的，只是醒来时，颠簸不定。
我的头枕在一人的腿上，目光微侧，竟是白衣素衫。
我惊得摔在地上，正眼一看，不是千玺，是白无常。
“无常爷？汝何在此？这是何许？”
“回幽都。”
我不信，我不是失了百年修行么？怎可回去？
掀开门帘，两个小鬼抬着轿子。
我呆滞地站在那里，白无常整了整衣袂：“他耗去他一半的元神，补全了你的五百余年修行，换回你的容貌，他嘱咐我，让你好好活。喏，还有一封信。”
我失魂落魄地夺过他手中帛匹的信卷，颤抖着手，摊开，里面是他隽逸的字体。
荀姬：
荀姬，无常爷是这样叫汝的，那吾也如此，汝不怪罪吧。
吾有好些想说，觉着还是写下来为妙。
其实十年前第一次进宅子，吾就知道汝是妖，只是吾没说，吾也不想搅扰汝的幽居。吾想方设法不让雾鬓靠近汝住的东湘房，她从小体弱多病，若是知道东湘房有个妖，岂不一下子就没了。
雾鬓是吾的结发妻子，也是吾永世深爱之人，无人可替。汝愿意舍弃修行换容悦吾，吾实在感敬。
吾何德何能，何苦断路斩红颜？吾有此殊荣，已是万幸。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最后，吾还是要嘱咐一句，从今以后，万事慎思，万莫做出类此的举措。
还有，莫念。
易烊千玺。
古树上栖鸦，冷露湿了红花，奈河黑风阵阵，两岸折竹幽人，鬼魂幽绿，飘来荡去。
万籁俱寂，恨泪蚀心。
【第九期，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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