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校下一区?【绯缘】和宿舍————————河童时00:00———
时间是暧昧不明的午夜零点,少女倚着桃花树沉沉地睡着,比那深埋的树根还要深——鬼族的酒不是闹着玩的。抱着还剩下一点底子的酒坛,她的头侧向一边,白色的发丝卷曲着垂落在那苍白但并不病态的脸颊上,若不是浑身酒气,她简直像于树下小憩的雪女。
慢着,她就是雪女来着。
男人半蹲下来,看着蕾迪的睡颜,一脸纠结。没有深刻的情怀,也没有令人悲怆的缘由——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少女的睡姿有点惨不忍睹,此刻是带着有点看不下去的心态呲着牙。不过,他的眼睛瞥到一处,便慢慢收起了表情。伸手,向着少女胸前——
那里,一枚在幻想乡随处可见的铜币,从雪女的领口滑出。红色的丝线,吊着泛着褐色的古币,反光在男人的眼睛里忽明忽暗。
几个月前,那枚硬币属于另一个女孩,一个交往不过一年,却让昭一倍感幸福的女孩——当然,也是第一个,让男人知道失恋滋味的女孩。于是看着硬币,男人变得有些恍惚。第一个冲入脑海中的感情并不是疑惑,而是一阵难以名状的空虚和无力。巨变的生活,一口气打乱了昭一对于失恋的感觉,倒不如说疲于应对面向妖怪的授课,让他莫名觉得执念于失恋的自己很是孩子气。不过冷静下来思考,男人才开始觉得不解:这枚象征着初恋的硬币具体何时不见,又被谁拿去,他真的没有在意,或者说,他没有办法在众多难以理解的事发生时清醒地去察觉。
就像不知何时,自己的【川泽帐】上多出来一句来历不明的话语。他看了很久,歪歪扭扭的字体虽然难以分辨出自谁人之手,便也就放下不去理睬——但现在,昭一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这账簿我是当做日记来写的,而我从来认为日记这种东西,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并不是写给自己看的……..但真的让人拿去写些什么,还是第一次,”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昭一笑着说道,而他确信自己并非在自言自语。
“人家只是写了一句话,又没看别的——嗯?我看了吗?不记得了啊~”
古明地恋双手背在身后,散步一样从昭一的影子深处走出,自然地接着话。
“然而毕竟是日记,写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妖怪古明地恋小姐。在我的职工公寓,蕾迪还在照顾我的时候…….”
觉妖怪笑了起来,无论何时都是那样天真活泼的样子,那是会让人担心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人说话的类型。
站起身来,昭一面向身后的女孩,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要怎么办?把硬币(挂坠)要回来吗?把那行字擦掉吗?”
少女天真的问话,在昭一听来只是一种讽刺。
“究竟要装傻到什么时候啊,人类的老师哟,”古明地恋无趣地耷拉着眼睛,能让她摆出这样一副面孔也算难得,“呃,还是说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察觉到?”
昭一没有否定,这让古明地恋替男人的智商感到一丝不安。但,男人终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熟睡的那个女孩。封闭眼睛的觉妖怪无法看透人心,但即便不去读,凭着妖怪的直觉,一般人类的心思古名地也可以去猜想——
“但唯独这种情感,我实在是不明白呢——啊?话说我是不是接着旁白直接说出来了?嘛算了,”女孩摘下自己的帽子扇着风,用手戳着一旁泥醉的某船长,确认着鼻息,“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意识地行动着,就像飘进小溪里的树叶一样,自己的行为有时候真的不受自己控制呢。嘛,状态不好的时候,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无所谓啦——我好像会受到身边人的潜意识影响,去做一些我也没考虑过的事——换句话说:那枚硬币,那句话,只是你们对于彼此最真实的感受而已,我只不过是稍微将它们具现化了一点哦。”
沉默,不寻常的沉默,在桃花树下扩散。
“哦,是,是这样啊。”半响,男人的回答有些磕绊。
“噗嗤”一下,古明地恋直接把手指插进了某船长的鼻孔,后者本来躺得好好的,顿时张牙舞爪起来。
“再装傻我弄死这个幽灵给你看哦?!”
“不是不是不是,我懂了!我懂了!只是没那么确定!有话好好说别伤及无辜啊!话说村纱同学也没法再死一遍了不是?”
慌张地挥着手,男人是真的在担心觉妖怪会不会就这样直接插死躺枪的船长。
“呐,虽然可能不关我的事,不过我是真的忍不了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可别给我扯什么‘我早晚要回自己的世界’什么什么的,那都是说来安慰自己的。在一个地方留下的感情,你总不能指望让一个人自己去消化,别太自私好吧?”
老师没有回头,也没有作答,但目光却也不再留恋少女的睡颜。他抬头看着纷乱的桃花,透过那花朵间的缝隙望向无尽的黑暗,发现那里没有答案。他心里明白,答案就在自己的眼前,只是自己不敢去看,因为头顶的桃花更加绚烂,也更加真实。
嘴唇一开一合,话语在开口的三四秒后才如同自言自语般缓缓吐出。
“蕾迪,做过很多后悔的事,而为了能够甩掉那些过去,她在努力做着改变——这些,我很清楚,”贴近少女的脸,轻轻撩动挡住那眼眸的发丝,昭一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所以为了不让她再做出后悔的事,我也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蕾迪很坚强,所以,应该不会有事的…….”
面对这样的人,觉妖怪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
真是不直率。
“行了,不扯那么多了,该走了哦——小恶魔在等呢,可别让你在她那儿的风评再下降哦。”
处理好船长,古明地恋利索地起身,如同毁尸灭迹一般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裙子,然后开始扯起裙角一根线头。而教师与妖怪的身后,天狗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之上,抖着漆黑的羽翼,仰着头。
望向茧生鸢鸦走那有些犀利的眼神,昭一最终转过身来。
“好吧,我们走。”
————下一区?地下实验室———————————河童时:00:30———
不知道是不是病毒的影响,昭一很有精神。不过本来,身为一个正常的研究生,在一天内就进入梦乡可以说是不正常的。睡觉的时间通常和别人夜起上厕所的时间吻合,再不就和勤奋的人晨跑的时间相近。不得不说,有一些人一天内工作效率最高的时间段不在白天,而是在大部分人都入睡的午夜,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基本你们懂我的意思。
一个人的黑夜,昭一有时会看一些恐怖片,而现在,某些老套的桥段在自己眼前上演了:地下室,这些神秘机关的建筑总要有那么几个秘密的地下室,而这里也会掩藏着一些需要掩藏的东西——只是这一次,这地下室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地底】的“地底”(放在日文来说是特糟糕的谐音冷笑话),而所谓神秘机关的名字叫做【新东方魔法学校】。
各种意义上都很挫,不过,也就说明这里的东西是真的见不得半点阳光吧。
“开始之前先要向你介绍一位妖怪。”小恶魔推开一道金属的门,两侧的白炽灯依次亮起,渐渐将一条干净明亮的通道展现在昭一眼前。而与此同时,通道的尽头走来一位身披黑色大褂的女性——第一眼的判断:蓝色的双马尾,一直垂落到脚踝,昭一差不多也可以理解对方的身份,毕竟到现在为止见过的蓝色系双马尾基本都是河童。
“这位是河童的新川花名子博士——博士,这为是人类的教师酒井昭一,我们的…….新元素。”
向来者介绍自己的时候,小恶魔主任把“新元素”三个字咬得很轻。昭一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调侃,他只知道那是个不太好的征兆——另外他还知道的是,迎面走来的河童女性快要让自己不得不微微抬头了。
“晚上好各位女士们,当然还有先生——”
一步步上前,昭一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既视感,要不是对方基本和自己平齐,自己甚至要回忆起某个用投影技术打造的演唱会了。这是一位面色很是憔悴,眼圈很重的女性,不过刨去这些,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的精明和某些不一样的气质:你可以称其为大褂上的油渍,不整的衣袖,或者管这种气质统称为“研究工作者”。
“晚上好,茧生鸢大人,”拘谨地向天狗伸出一只手,昭一注意到对方带着纯黑的手套,“感谢您不辞辛苦前来。”
“哪里,一眨眼的事,没啥辛苦不辛苦的。”
茧生鸢大方地握着手,这自然的打招呼方式比起日本来说倒更像是西方人的礼节,瞬间给让昭一这种连海关都没出过的本地人一种莫名的成熟与新鲜感。话说为啥河童为啥都给人一种莫名超前的感觉呢?
接下来,名为新川花名子的高个子河童终于将视线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
“那么,这就是了,酒井昭一,总算见到你了。”
“呃,对不起我们在哪见过吗?”
摇了摇头,女性示意众人跟上,同时迈开了脚步。
“你没有见过我,不过我的孩子见过你:酒井昭一,日本广岛大学研究生,23岁,指导教授雾雨魔理沙——顺便一提,你觉得很不靠谱,”足以用高大来形容的女孩子一边领着路,一边口出惊人,“现住广岛西条市山田公寓,父母都在老家札幌的小县城。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则是当地一家小公司的推销员——就一般日本家庭来说有点反过来了不是?不过好在家庭状况良好,也能供你上学。当然,你本人也拥有一定的专业知识以及现代人都很难保持的良好教师素养,或许这一点可以说是遗传也说不定?”
在一扇圆形的金属大门前驻足转身,看着已经开始有些发白的酒井昭一,新川花名子补充道:
“哦对了——处男,初恋在22岁左右,哦——连初吻也没交出去,啧啧。”
古明地恋丝毫没有掩饰地讥笑了一下,小恶魔主任则抱着胳膊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在替人哀伤。而茧生鸢鸦走已经开始带着异样的眼神看向昭一,当然,后者也回看了过去——
“干嘛?我们交往才一年不到啊!?”
于是几乎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叹了口气。
“不对!慢着?!为什么你那么清楚,你是什么人?!你说你的孩子见过我?谁?啊——小清水们吗?”
伸手打断昭一的文化,新川花名子摇了摇头。
“我是,呃——河童,新川花名子?我刚自我介绍了,你没认真听吗?”
昭一有些发愣,但此刻更多了一层对面前这个女人的不解。因为后者的反应实在太认真,就像真的在询问昭一是否没记住她的身份一样。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们很了解你,所以也清楚你的能力范围,不会叫你做太出格的事”无视掉彻底蒙圈的教师,河童博士重新面向大门,“至于我们怎么得到的情报,我只能告诉你幻想乡可能没你想的那么闭塞。只要我想,现在绑架个总统给你看看你信不信?”
“还请高抬贵手。”
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站在世界立场上替哪个国家总统说话的时候,昭一忽然觉得逼格有点高。但,与此同时,也让酒井昭一意识到一点:也许面前这些妖怪也并不是真的像她们表现的那样光明正大——当然,如果你说打探别人情报也可以称得上光明正大的话。
视网膜扫描,音声识别,指纹确认,血液检测,这些昭一先前有些小期待的关卡一概没有出现:新川花名子打开面前这扇状如银行仓库大门的方式,粗暴到令老师有些回忆起之前任教过的小学体育仓库那漫布铁锈的大门——经过一阵推拉扯拽,最后在一阵阵恶狠狠的咒骂之中一脚踹开。
高科技的要素都去哪了?
“呼,这破门,那破天狗锁上之后就没开过。”新川整理着自己的刘海喘着气,同时抱怨道。
“喂你说话注意点,”身边唯一的天狗出口提醒,表情甚是严肃,“白帝虽然破,但到底是天狗。”
并没有否认。
“是的,我需要你帮忙——当然不是无偿的,不管是天狗还是河童都不会欠人情…….”说到这里,有一瞬昭一感到对方有一些停顿,但话语继续了下去,“我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保险’,很好,也该有人提醒一下这个系统漏洞了。”
简直就像是看透一切,到现在为止这名叫做新川花名子的河童博士给昭一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隐居幕后的贤者——不过,随着大门大开,进而出现在面前的景象却一口气抹去了那个相对的形象:
昏暗的大厅,随着一道道光束的亮起而变得明亮,适合工作,而内部的陈设则完全符合昭一映像中那些“科学家”的栖身之所。简直就像是要刻意还原什么电影片段一般的实验室,到处都散落着档案和手抄的笔记。而在这些白色印刷纸之下,是带着电线和各种不知名导线的复杂机械,甚至还有会令人联想到科学怪人的巨大培养罐——不,就昭一的想象来说,还是人造人十几十几号的那种画面更先一步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然而说到人造人——昭一的视线便不得不落在了房间正中央。那里,有着一个与周围环境完全贴切的物体,也同时存在着与周围完全不搭调的东西——
如果昭一没看错的话:正中央的桌面上整齐码放着的,此刻正反射着沉重光线的,是足够令人目瞪口呆的大量金砖。虽然不会像漫画里的财宝那样金光熠熠,也不会堆得像小山一样彰显数量——但那足够装满一个行李箱的金砖静静躺在那里,现实的存在感实在难以忽视。
然而非现实的存在感,在金砖之后同样强烈地吸引着昭一的眼睛——
“那个,就是我们要你帮的忙。”
巨大的培养罐,蜷缩在那蓝色透明液体中,插着四五根管子的,是一个拥有这白色头发,面色憔悴的男人。昭一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