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天空已经蔓延开来的赤红,陆安生咧了咧嘴,终于快可以休息了。
送水虽然也是个轻便的活儿,但是架不住人多啊,几千号人啊,整个靠山村基本上除了一部分人要保存体力晚上应对可能的凶兽袭扰之外,只要身体还行的都上了手了。再加上白天阳光毒辣,天气炎热,更是难耐。
远远的望见工地上,多出了许多的身影,那是外出伐木的人回来了,正帮忙趁着一天的最后的时间把多余的建材都用掉。天要黑了,再在外面伐木不安全,便都回来帮忙,凶兽时刻在周围徘徊,容不得一点懈怠啊。
其他的送水的孩子基本都是就近取水,只有陆安生远远地跑回家去取水,因此,他的木桶要比其他的孩子的都大上不少,这样才能在供水上和别人差不多。虽然把水装进木桶里,陆安生是取了巧,省力不少,但是推着这么个大木桶跑这么远的路,陆安生依旧感觉很是劳累不堪。
“加把劲,这一趟送完了,就可以休息了。”想着马上就可以休息了,陆安生感觉身体里又凭空涌出了一丝力气,推车稍微提升了一点点速度。
离着陆安生负责的送水区域还有一段距离呢,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陆安生了,他太显眼了。一声一声催促他快点的喊声不断,陆安生无奈,虽然被不停的催促心里有点不爽,但是看看大家都一副劳累的样子和听着明显有点沙哑的嗓子,陆安生也生不出气来,只能尽力的压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
······
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靠山村这么大点儿的地方。
当陆安生把最后一碗水分掉,推着推车开始往回走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整个夕阳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陆安生抬头看着天空,景是极美的,可惜,少了点生机的点缀,整幅画便有了虎头蛇尾的感觉。
没人催促,也不需要赶时间怕渴着别人,推着只装着空桶的推车,在这样的美景下,慢悠悠的往家走的时候,再来上一群投林的归巢的鸟儿,若有人能用相机把这幅画儿拍下来,陆安生觉得他可以把这幅画收藏一辈子。
“唉!”
叹了口气,陆安生觉得自己又发癔症了,都已经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生活了十年了,怎么还总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初来的几年里,陆安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他常想象着,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梦而已,当自己醒来,又能看到亲爱的父母、可爱的妹妹。可是啊,这个梦太真实了,陆安生听说,梦中的颜色是用来知道的,不是用来被看到的,可是他在这里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各种颜色并分辨它们;人在梦中是察觉不到自己的思想过程的,只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害怕、恐惧、紧张、高兴等等,亦或者思考的结果,可是陆安生却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东西,还可以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东西。渐渐地,陆安生接受了自己重新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这个操蛋的事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安生基本上是不会再去想如果在地球上会怎样怎样之类的事了。
心情好了,总是感觉时间过的很快。陆安生只是在走路的时候思考了一下人生的功夫,竟然就到了家门口了。
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几户人家,家家大门紧闭,一点人声都没有。知道几家里都没人。
凶兽袭扰村子,晚上,很多的人家里都是没人的,很多的人都选择找熟识的人,大家一起过夜,人多了,便感觉安全了些,村子里也很赞同,这样一来,守卫上也能轻松些。
有人邀陆安生母子俩住过去,不过,都被陆安生婉拒了,他还是觉得自家最安全。相邀的人便也不再坚持,陆春重病十来年,在村子里,算是家喻户晓了,和这么一个人住在一起,感觉起来也是怪寒渗的。
人还没进门,陆安生已是大喊了一声:“母亲,我回来了。”
望着安静的院落,本已是重复了无数次的习惯了,这一次陆安生却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心慌的感觉。
刹那间的,心就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急跑几步冲进了家门,一眼就看到了陆春正静静的躺在那张躺椅上。
静静地熟睡着。身上盖着一张毯子,夕阳的余晖照映在她的身上,却莫名的散发着一阵阵的寒意。
“母亲,我回来了!”陆安生停下脚步,站在门边,轻轻的喊着:“母亲,我回来了!您饿了吗?”
陆春依旧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陆安生等待着陆春睁开眼看自己,可是他等了好久,腿都麻了,陆春还是没有动静。就那么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面,有安详的气息。
“母亲,您今天睡的可是太沉了哦。安生都喊您好几遍了,您还是没醒。平时您睡觉可是很轻的呢。今天怎地睡得这样······”陆安生一边慢慢的说着一边轻轻地向着陆春走了过去,弯着腰慢慢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帮母亲把额头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经意的触碰,却是彻骨的寒意。
手指上传来的冰凉犹如是世上最锋利的刀,深深的刺进陆安生的胸膛里,刀上的凉意刹那间便冰封了他全身的热血。
陆安生的手僵了,脚也僵了,接着便是胳膊,是腿,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全身便都僵了,瞪得大大的眼睛仿佛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连呼吸都没有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映衬出的,整个院落里,是雕塑般的景象。
夕阳落了下去,月亮跟着又升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陆安生突然就那么直直的跌坐了下去,陆安生如梦初醒。
抬头看了看四周,天已经黑了,陆安生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天黑的真快啊。母亲,您看,一会儿的功夫天都黑了啊。”
陆安生龇牙咧嘴的揉捏着双腿,又麻又疼,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母亲,我的腿好麻啊,动一下还有点儿疼。”
揉捏了会儿,陆安生踢了踢腿脚,感觉好多了,站了起来,陆春还是那么静静的躺着。担心母亲着了凉,陆安生又帮着把毯子往上提了提,一直盖到了陆春的脖子,蒙住了半个下巴。
看不太清楚,陆安生眯了眯眼睛对着陆春轻声道:“母亲,天黑了,我去把灯拿来给您点上吧!亮堂些”
陆安生说完话,静静地等了会儿,仿佛听到陆春一如既往的温和的声音:“去吧,安生!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的,母亲!我马上就来。”陆安生轻轻地转了身,直直的看着陆春,身子倒退着往着母亲的房间退去,灯在陆春的房间。
轻轻的磕开房门,陆安生猛的冲进去,没收住势径直趴倒在了桌子上,但却不耽误他一把捞住了兽油灯,很稳,灯油都没洒出来。
当陆安生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么轻轻地,生怕弄出了大点的声音,搅到了母亲的好梦。
今夜,竟没有风。
灯亮了,光又有了,看了看母亲,她还是那么躺着,陆安生多么的希望她突然打个哈欠然后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轻轻的把灯放在石桌上,才发现石桌上自己平常用的那把斧子正静静地躺在上面,下面压着一件衣服。
陆安生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
小心的拿开斧子,轻轻地放在旁边,拿起衣服,捂在胸前,好像还有着一丝余温呢,很暖和。
转头看了看静静的母亲,陆安生伸手拿起一个凳子放在躺椅的旁边,陆安生坐在上面,面对着躺椅,把衣服在膝盖上铺开,一眼就认出了,是母亲的衣服,最爱的一件。
“安生我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了。但是啊,安生,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安生啊,你从小就很与众不同,几乎没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操过心,很多事情你仿佛生而知之,你很聪明,也很体贴,但是不管怎样,你是我陆春的儿子,是你父亲的儿子,能有你这个儿子,是我的福分,我和你的父亲为有你这个儿子而感到骄傲。
唉,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母亲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安生啊,你很聪明,很多事情别人想不到你却能想到。咱们靠山村是没有未来的,曾经你父亲跟我说过,不过那时我只以为是你父亲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曾经我以为,那样的未来离我们很远,但是最近我才发现,已经很近了。
安生啊,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啊,你不应该就这么死在靠山村里,母亲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还是懂得一点东西的。你田叔他们要出去闯一闯,他们没你的话,可能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但是有了你就不一样了,母亲觉得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安生啊,去吧,跟着你田叔一起去吧。总好比留在这里注定了让野兽吃了去要好点,至少有一些机会活下去的。这曾经是你父亲的愿望,但是你父亲因为我留了下来,我耽搁了你父亲,却不能再一次耽搁了你了。
其实啊,安生啊,你父亲当年有几个不错的玩伴的,他们都是孤儿,其中有一个叫大头的,他也跟你有着一样的能力,只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当年他们几个突然就消失了,大家都以为他们被野兽吃掉了,但是你父亲告诉我,他们走了,和你田叔他们一样的选择,只不过他们几个是偷偷的走掉的。
为何有了你,就能走出去,具体的母亲也不太清楚,但是你父亲说了能,母亲觉得你父亲不会错的。
安生啊,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一片天地吧。母亲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事儿,但是你不说。母亲不知道一辈子在这里长大的你是怎么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的,但是母亲知道你很向往那里的。
安生啊,去吧,去找你田叔他们吧,有他们保护你,我也放心。
不要为母亲伤心难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早死晚死而已。
对于母亲的死,安生啊,聪明的你,一定是能想明白一切的,但是母亲希望你不要去难为任何人,你要答应我啊,在这里,母亲就当你答应了啊,安生你答应了不再难为任何人了哦。
安生啊,你的衣物母亲都给你收拾好了,就在你的床上,你那两条裤子母亲也都给你补好了。
唉,没力气了。
安生啊,我的儿子,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母亲去找你父亲了,他等了我十年了,不能让他再久等下去了,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孤独,母亲和你父亲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饿着,也别生病。
最后啊,安生啊,母亲要再叮嘱你一句啊,多看看美好的事物,要记在心里,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你对人的防备心会这么重,母亲等了你好久,你都不愿意开口。但是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快乐的与人相处,人总是要和人交朋友的啊,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安生啊,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的由来,我和你的父亲都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啊,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再见了,我的儿子,你要一辈子好好地!”
陆安生慢慢的读完这封信,把母亲的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仰着头,明明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不要流泪,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涌出来。
母亲的音容笑貌不停的在脑海里闪现,一幕幕。
一直以为自己对她只是在尽一个儿子该有的责任,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彻底的融入了自己的心里。
陆安生从来都不知道心可以如此的痛,他一直以为那些心痛如刀绞的话都是夸张的,现在才知道那岂有万分之一。
陆安生松开了衣服,一只手在毯子上轻轻的来回抚摸着,另只手却紧紧抓着躺椅的扶手,青筋毕露。
这明显的是早早的便服了毒药的,为何下午回来竟没发现?
倘若多待片刻该多好,可是为何就那么匆匆的走了呢?
倘若平时和母亲多沟通沟通多好,她也不会带着遗憾走啊!
倘若不在家里和田叔商议事情,便不会被母亲听了去,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倘若······
太多的倘若,只是今时却都没了意义。
无尽的悔恨在脑海疯狂的咆哮,冰凉的泪水在脸庞肆意的流淌,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的跳动一阵快过一阵。
终于,“轰“的一声,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