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九年四月十三日,公元1883年5月19日,中法战争史上著名的一战----纸桥之战,爆发了。
“撤退,快撤退,所有人都给我撤退安全位置。”这个法国军官说道,他知道必须利用军队火力上的优势对抗敌人才能弥补地理位置上的劣势。
“所有人撤退,快点撤退!都给我撤到安全位置!”法国军官一把推开身边的副官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看向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烟雾缭绕,道路崎岖寸步难行,显而易见的易守难攻之地——地理位置上的劣势必须靠火力上的优势弥补,军官一挥手,命令道:“架山炮!把这山轰平了!”
天色灰蒙蒙的,炮声如闷雷翻滚,一记又一记的呼啸声在黑旗军阵地前方炸开,数枚炮弹落在河中,激起冲天水浪。极具实战经验的黑旗军战士们一动不动,任由风声、水声、爆炸声在耳边回响——
“趴下,全部趴下。”杨著恩大声吼道,他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火力过,这样下去一天两天简直能炸平一个山头。
“轰隆隆!”震天动地,让人难以想象,很多士兵都受了伤,血肉横飞,哀嚎不断。
“河内郊外的景色总是这般迷人。”法国人总时时不忘展现他们浪漫的一面,即便在战时。李维业放下精致的长筒望远镜,神情陶醉的朝他的副司令官连次医笑了笑。
与李维业喜欢于炮兵呆在一起不同,身材高挑、面目英俊,有着金色长发的连次医总是与他的骑兵队一同上阵。他的家族曾是皇家骑士团的一员,他始终认为骑兵才是最能体现战士高贵与英勇的兵种,他的偶像是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他的怀里甚至保存着离开巴黎时迷人的伯爵夫人送给自己的那块手帕……
“司令先生,节省炮弹吧,就让我的骑兵带着法兰西的光辉为您开路吧,肮脏的支那人的火器不足以对我们英勇的小伙子造成威胁!”连次医用一个漂亮而标准的军礼向李维业请战,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对荣誉和胜利的渴望。
漂亮的男人总能惹人好感,哪怕对于同性。李维业答应了连次医的请求。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马蹄轻盈,在欢快的《马赛曲》声中,连次医身着笔挺的军装,策马走在骑兵队的最前方。
“送死的人来了!”低矮的草丛中,杨著恩缓缓摸出了腰间双枪,计算着骑兵队通过纸桥所需要的时间。不过让杨著恩感到意外的是,按法军的习惯,前哨部队一般都只有一个连队左右的兵力,且以步兵为主,可今天打头的却是一支骑兵在前、步兵紧随其后、人数近二百的混编队伍,占到了法军全部兵力的近三分之一,这对仅有三百余人、武器装备远逊法军的右营来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可杨著恩管不了这么多,即便一个换一个把整个右营全部拼光,他也要把这支法军堵死在纸桥!
晨风徐徐,连次医带着他的骑兵队平安无事的通过了纸桥。
“啪!啪!啪!啪!”法国步兵手捧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右营战士的眼前经过。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个完整的步兵连通过纸桥,杨著恩将短枪对准了连次医……
“砰!”尖厉的枪声撕碎了初晨的静谧,仍沉醉在法兰西光辉与荣耀中的连次医只觉胸前一热,整个身子便一头往马下栽去。他不会想到他正是死在了他赐予孙泽峰的短枪之下,他也不会想到杨著恩的枪法如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一样精准。
枪声,喊杀声,呼嚎声,马蹄声,落水声……连次医捂着胸口,掏出那块绣着印有伯爵夫人名字第一个字母“E”的手帕,抽搐了几下,带着甜蜜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右营弟兄们,杀!”杨著恩一跃而起,双枪齐发,“砰砰!”放倒一名正在拉栓法国兵。
这时杨著恩指挥黑旗军进行反攻,组织得井然有序,完全没有半点颓势,打下了法军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面对黑旗军突如其来的攻击,法军骑兵队伤亡惨重,数名骑兵连人带马被射倒,一下堵住了后队步兵前进的道路,埋伏在另一侧的吴凤典立刻率左营将士朝陷入混乱状态的法军步兵发起第二拨攻击。由于黑旗军的火枪速度慢、射程近,两枪之间间隔较长,所以刘永福在安排伏击时特地分派左右两营前往,既是照应,也是为了保证轮番射击的火力密度。
“go!”法军将领也是杀红了眼,于是就又下令开始冲锋,他完全不顾及伤亡。
“噗噗噗!”两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法军装备十分精良,很快就压制住了关帝庙的黑旗军的火力,这时候关帝庙附近其他高地突然冒出来许多人,对着法国军队就是一通乱打,这时候法国军队哪里会想到其他地方有黑旗军,他们直接完全暴露在黑旗军的射程下,损失惨重。
“这么点兵力就想阻止我军前进,简直是异想天开!”突如其来的伏击并没有让李维业乱了阵脚,作为河内法军的司令官、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必须在强敌和部下面前表现出一个统帅必需的沉着镇定。李维业在望远镜中发现了手持双枪的杨著恩——既然对手选择从我军军官下手,我们自然也可如法炮制。李维业放下望远镜,从副官手中接过步枪,遥遥对准了正在阵中搏杀的杨著恩。
“砰!”尽管精通设计但是由于距离较远,李维业一枪打歪。杨著恩只觉大腿上一阵剧痛,“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破口大骂道:“****的谁偷袭老子!”远方的李维业也皱起眉头,以法国人特有的幽默感向副官耸耸肩膀,一副无奈状。
“上校大人,这高地异守难攻,不容易打下来,我们不如将其他据点先拔掉,然后围攻这个小山头,他们自然会弹尽粮绝,然后被我们尽数消灭!”那个副官说道。
“好好!你非常的不错,我们法西兰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李维业笑道,他看到这么多法国军队被消灭,十分的痛心,所以决定立刻采取这个方法来摆脱困境。
“传我命令,停止进攻关帝庙,将关帝庙围住,每半个小时炮击一次,不给他们休养的时间。”李维业大声说道,他中气十足,拥有大气魄。
“火炮覆盖!将这座大山给我削低五米!立刻开始!”炮兵指挥听从李维业吩咐下达了这个命令。
很快敌人又开始了疯狂的冲锋,这时候关帝庙周围的黑旗军又出现了,对着法军就是一通射击,让人防不胜防。
“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关帝庙,你带着你的人冲在最前面给法西兰帝国军队开路。”李维业对着身旁伪军头子说道,他知道应该先让低贱的越南人充当炮灰消耗黑旗军的精力与枪弹,高贵的法国士兵才能从容取得一场胜利,这样才能避免更多优秀的法国小伙子们的伤亡。
“打,狠狠的打,这些伪军一个都不要放过。”杨著恩顾不得腿上的伤势,大声说道。
伪军一马当先向着山头冲去,被杨著恩等人居高临下打了个痛快,就像收割草芥一样,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关帝庙在此刻已经残破得不像样了,被炸弹轰炸,已经没有了样子,破碎的瓦片零落,房顶尽是斗大的窟窿,还有那柱子都有的化作齑粉,血染大地,许多战士已经被炸死,落得个尸骨无存,十分的凄凉与悲惨。
就在这时,伪军带着法国军队已经冲到了半山腰,也开始疯狂的扫射,不时击中黑旗军军人。
“来人,马上给我实行第二套计划。”杨著恩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沉着冷静,没有慌乱,指挥实行第二套方案。
许多人被带到前面来,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巨石掀飞下去,一时间巨石滚滚如山洪暴发,轰隆隆的向下汹涌而去,让伪军和法国军队完全没有预料得到。
“啊!”各种惨烈的哀嚎声响起,充斥着整个山峰,许多伪军和法国军队没有及时避开,被巨石碾过成为一块肉饼,脸上尽是蔓延到极致的恐惧,和惶恐不安的错愕。
“啊!”这时候,一块大石滚落下山,砸在翻译官的头上,直接将那翻译官砸成肉饼,脑浆迸射,溅了法国将领李维业一脸。
“炮击,炮击,给我炮击,一颗都不要给我留,全部给我打出去!”这时候,李维业差点吓傻了,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要将那关帝庙削平。
“彭!”一声巨响,一颗炸弹在杨著恩身旁爆炸,让杨著恩应声倒地,倒在血泊里,没有了知觉,觉得天地在晃动。
“冠松统领!”杨著恩旁边的几个小伙子看到这个情况,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跑了过来,他们眼里强忍着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应未到伤心处,现在他们朝夕相处的冠松统领就要离他们而去了,人们怎么能不痛心。
“别给老子哭,老子没有事,扶老子起来,让老子去打战。”杨著恩费力的说道。
“冠松统领,你去休息吧,你会没事的。”几个黑旗军小伙子有些苦涩,这样说道。
“没听到,我说话吗?小崽子们,你们把我扶起来,我要与阵地共存亡,不能就这样躺着死了,你们没有听到吗?”杨著恩说道,他说话十分的费力,却不容质疑。
“轰隆隆!”几声炮响,突然杨著恩感觉到小腿有些麻木,他一看才知道是腿被炸到了,有了一个大窟窿,流着汩汩的鲜血,让人不忍直视。
“杨统领,你去休息吧,快去把腿处理一下吧。”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况说道,他知道这样下去,杨著恩会出大问题的,最起码腿会废掉。
“费******什么话呀,鬼子都没有杀完,我怎么能离开阵地,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杨著恩大声说道,一把撕开衣袖,用布把腿缠住,止住血又在那里继续的坚守阵地。
吴凤典担心杨著恩的安危,更担心两营人马因为无法拖住法军而使黑旗军主力丧失第二次埋伏的时间,所以他只派出刘佳鑫一队人前去保护受伤的杨著恩,其余人马一律冲上去近战,务必最大限度的杀伤法军。
右营地面,行动不便的杨著恩成了法军主攻的方向,法国士兵都欲生擒这位受伤的黑旗军将领为连次医将军报仇。刘佳鑫弓着身子一路飞奔而来,猛瞥见一名法军军官正举起步枪对准杨著恩,当即大喊:“冠松,当心右边!”
话音未落,枪声已响,一粒子弹准确无误的穿透了杨著恩握枪的右手。
“啪!”杨著恩的短枪落在了刘佳鑫脚边,刘佳鑫一把将自己上了膛的短枪丢给杨著恩,道:“冠松,我背你先撤退,大帅马上率主力围歼法国鬼子!”
杨著恩强忍剧痛,看了眼被打断腕骨的右手,笑道:“老刘,我宁死不退!”说着,用左手拾起刘佳鑫丢过来的短枪,一枪击毙了偷袭自己的那名法军军官。
“冠松,这是军令!大帅已经围上来了,法国人跑不了,咱们先撤,往后有的是杀敌的机会!”刘佳鑫把短枪往腰间一塞,说着就要来背杨著恩。
“站住!”杨著恩端起短枪对准了刘佳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成全我这一回吧。”
刹那间,刘佳鑫什么都明白了——杨著恩不愿当残废苟延残喘,宁可轰轰烈烈战死!
刘佳鑫哽咽了,蹲下身子,替杨著恩简单包扎了一下,道:“冠松,都说你我是对头,今天,就让老刘我陪你一块儿杀敌!”杨著恩含泪大笑,朝刘佳鑫用力点了点头。
伴随着法军反击的逐渐加强,两营黑旗军战士开始有序撤退,令吴凤典感到意外的是,刘佳鑫非但没有接应杨著恩离开,还与他一起留了下来继续射击!
“这两个疯子!”吴凤典一下就明白了杨著恩的心思,可他不能让十几年的兄弟就这样去送死,更不能让刘佳鑫陪他一起疯!作为黑旗军众将中最沉稳有全局观的吴凤典决定亲自把他们揪回去!
从冤家对头到并肩作战,刘佳鑫和杨著恩竟如多年搭档一般配合默契,一连击退了法军数次突击,牢牢的守住了纸桥滩头的这一小片矮树丛。一阵密集的枪声后,不远处响起了吴凤典的声音:“老刘冠松,跟我走!”
失血过多的杨著恩显得有些虚弱,他深知自己不走,刘佳鑫和吴凤典决不会走,可他实在不愿变成一个废人从此只能看着兄弟们上阵杀敌。趁着刘佳鑫给吴凤典包扎的当口,杨著恩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突然跳了出来,抬起左手朝李维业的方向就是一枪。
“砰!”杨著恩的一枪打中了李维业身边的大炮,也招来了法军的一轮排射。
“轰!”杨著恩仰天跌倒,左手短枪仍在冒着青烟。
“冠松!”吴凤典猛扑到杨著恩身前,长泪潸然。
杨著恩轻轻抓住吴凤典的手,又望了刘佳鑫一眼,笑了:“老刘,替我……照顾父亲;你我斗了半辈子……求你…..拿李维业的首级为我……报仇!”说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李维业下令全军整队,继续前进——过了纸桥,占据了关帝庙,敌人就只剩下上安村一处能够设伏阻击,面对拥有大炮的精锐法军,装备简陋战法落后的黑旗军又有几成胜算呢?
李维业嘴角露出了一个胜利者才有的微笑,他甚至忘记了已经殉国的连次医……
杨著恩的死让准备围歼的前营将士们全都暗暗憋了一口气,一定要给这位性情豪爽待士兵如兄弟的将军报仇。前营是黑旗军中人数战力仅次于刘永福亲兵营的一支劲旅,刘永福将所部分为左中右三队,居中一队突前,负责冲锋打乱法国人阵型,左队右翼与右队左翼呈重叠状埋伏在突前一队身后,三道防线呈半圆弧状,既能兼顾两翼,又保证了进攻阵型的厚实。
负责诱敌的右营左营余部开始减缓射击的速度,摆出一副弹药不足渐渐不敌法军的态势。
“五百步,三百步,二百步……”法军离阵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法军士兵脸上洋溢着的自信与冷漠。刘永福端着长枪,所有的黑旗军战士都绷着一根弦,只待他一声令下。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这是黑旗军所装备枪支的最佳射程,刘永福下令开火!
“砰砰砰砰!”枪声大作,走在最前面的法军显然没想到黑旗军能发动第二次突击,更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先前溃退的黑旗军右营在枪响后火力全开!正面是右营的火力阻击,外围是前营的包围,遭到夹击的法军前队只能仓惶进行反击。
法军毕竟训练有素,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很快击溃了疲惫的黑旗军右营,开始向纵深挺进。刘永福没有荒乱,他很清楚两军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这种差距,只能靠人数、战法和斗志来弥补。
看着自己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一点点蚕食敌军,李维业觉得方才的战斗只不过是黑旗军逞一时之勇的表现,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法国正规军,他们就会像那些一战即溃的越南军队一样很快在无助中败退。
李维业的骄傲得到了应验,在法军强劲而有序的冲击下,黑旗军前营也很快陷入苦战。面对危局,刘永福不得不临时调整策略,将左右两队合而为一,同时收拢两翼,变横向突击为集团冲击,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死死咬住法军。
在右营余部向法军发起反击的时候,刘佳鑫悄悄的离开了队伍,在斜对战场的一处破废民居旁潜伏下来,怀里揣着冠松留下的那支短枪。
“想用人海战术来对付法兰西最善战的军队,简直是异想天开!”李维业冷笑着,很快来到交战最激烈的第一线,作为一军统帅,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战斗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亲临前线来激励士兵们的斗志——李维业从腰间缓缓抽出军刀,高举向天!
“来了,就是他!”一直在搜寻目标的刘佳鑫立刻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个身披华丽军装、右手高高举起军刀的大块头法国将军身上——擒贼先擒王,机不可失!
“砰砰!”接连两声枪响。在那一刻,李维业感到时间仿佛停滞了,枪声、炮声、喊杀声、惨嚎声统统消失,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一种莫名的清凉触感自前胸穿透后肩,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将笔挺的军装染的分外绚烂。
“轰!”李维业重重倒地,飞扑上去掩护他的副官也被第二枚子弹击毙。“死了吗?”直觉告诉刘佳鑫,这一枪打中了。
副司令官殉职、司令官倒地重伤、副官殉职,三名高级军官的倒下让法军一下子失去了直接指挥者,各连长排长开始互不统属的指挥起自己的队伍来,直接打乱的法军的部署。
“大帅!”不等副官说完,刘永福举起黑旗下令全军出击!
“杀!”留作预备队的亲兵营主力如潮水般冲向战场,拉开了决战的序幕。
刘永福双手执旗冲上来跟法国军队展开肉搏战,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跟旗帜鲜明的黑色七星旗,于是全部都冲杀过来,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混乱的法军士兵们一边放枪一边往后撤退,全然没有了法兰西军人固有的风度与秩序,他们甚至忘了派人去照顾重伤的司令官李维业。
“我是法国军队上校李维业,你不能够杀我。”李维业说道,这时候他没有了平时间的风度翩翩,也没有了傲慢无礼,瑟瑟发抖的说道,他看到刘永福杀了过来,有些怕了。
“法国上校!”刘永福瞪起双目道。
“对,你快点撤兵,我以法兰西帝国上校的名义,保证不会找你麻烦的。”李维业说道,他见刘永福迟疑,以为是他不敢杀他,毕竟法国十分强大,对华做战基本上没有死过多少人,像他这样等级的军官更是没有。
“你将是法国在亚洲战死的第一个上校。”刘永福冷漠的说道,直接一枪封喉用黑旗洞穿了李维业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