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法军后，黑旗军驻扎纸桥附近的怀德。杨著恩战死，吴凤典受伤，黑旗军伤亡的人数甚至略多于法军——从战争角度看，黑旗军只能算是将法军击退，但纸桥大捷却在整个越南战事中具有极大的政治意义。纸桥大捷后的几天里，上至越南各级官员，下到黎民百姓，整个北圻都因这场战斗的胜利而欢欣鼓舞，就连一贯态度暧昧的两广云贵官员也纷纷给刘永福发去贺电，越南王室更是极为慷慨的对黑旗军各级将领给以恩恤嘉奖。然而，越南局势果真会因为这次战斗的胜利而倾斜吗？
……
刘永福杀死法西兰上校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是列强对战中国军队第一次吃亏，而且是吃这么大的亏，让法国举国震惊。
“啪！”巴黎议会大堂里，内阁总理茹费理大怒的将一份电报拍在议会圆桌上，整个议会大堂十分静谧落针可闻，这时候内阁总理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吧，法兰西帝国英雄的上校在为我们帝国开疆拓土的时候被支那人杀了。现在我提议政府向远东地区的增派军队和增加拨款。”
“总理，你的方案通不过了，我该为这件事负全责，这是你的内阁应该倒台了。”这时候议会长有些低沉的说道，他和许多议员早就通了气，这时候直接说道。
“现在请你出去总理，议会上我们将会讨论如何处理这件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副议长说道，他们对总理内阁的无能失望透顶。
“越南是中国的附属国，我们灭亡越南必然会被中国所阻拦，所以我得在灭亡越南的同时，进攻中国让他们不敢支援越南。”一个老年议员说道，他是个中国通，知道中国和邻国的关系。
“嗯，听说，这支杀戮我大法兰西帝国的军队就是中国军队，现在他们该承受我们的怒火了。”一个身体强健的议员说道，他是议会中的鹰派人物，一直主张对外用兵。
“好，这次派八艘军舰组成一个联合舰队，携带两千士兵带上所需要的战略物资前往远东，务必要保证胜利。”这时候议长说道。
……
“将士们，情报显示法国军队派大军来了，两千多军队，加上越南各地的占领军，有超过三千人，他们要一血前耻。”刘永福说道。
“战个痛快！战个痛快！”这时候下面的将领们说道。
刘永福没有急着说话，他扫视下方，大堂上，所有将领都神色兴奋，磨拳霍霍，俨然是要继续大干一场的前兆。
“大家有何高见？”刘永福说道，他看了看大家感觉很满意所以这样说道。
“我认为，乘法国人刚来，就给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一个青年汉子说道，他长相很粗犷，一看就是没什么脑子的大汉。
“在下认为，还是按照纸桥大战的战术，把他们吸引出来，然后全部歼灭。”一个年纪有些大的汉子提议道。
“我认为见面就是干，法国狗不过如此，把他们吹得神乎其神的，还不是败在了我们手上。”一个人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说道，他慷慨激昂，一看就是个热血的人。
“嗯，大家的意见我都听了，这样吧，我认为法国军队来势汹汹，为复仇而来，所以必然士气高涨，我们占据有利地形，边战边撤。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刘永福说道，对于这三个人的话，他没有敢苟同，经过考虑他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河内，总督府。身材高大威武的远东特派员沙克元笑盈盈的举着酒杯走到一身戎装的权隆跟前，道：“当英勇的法兰西正规军抵达怀德的时候，只怕盗匪、雇佣兵和伪军们已经耗去了黑旗军一半的战斗力——波尔多干红，祝将军旗开得胜，为李维业将军复仇。”
权隆接过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十分反感沙克元用这种低级卑劣的手段去换取最后的胜利。权隆道：“尊敬的特派员大人，从前几次侦察的情况分析，黑旗军虽然没有得到越南政府与清军的支持，可他们仍是一支训练有素且作了充分防御准备的劲旅。以我们目前在河内的兵力，尚不足以完全消灭他们，即使您的机谋能够成功，也不可能对黑旗军的战力造成致命损害，因此我希望等下一批援兵到来之后再对黑旗军发起最后总攻。”
“权隆大人，我认为这群中国人就是土匪不足畏惧，上次李维业上校被杀害，主要还是他太轻敌了，被人包围了。”一个一手环着妙龄少女，一手拿着酒杯的青年军官说道，他听说中国美女多，来到中国参加的法国军人，只要打一仗，抢一番什么都有了。
这时候参加晚宴的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因为这个人提到了李维业上校，他们现在喝的酒都是李维业存起来的百年陈酿。
“咳咳！戴高乐少校说得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我们带来了先进的武器弹药，最可怕的是我们的舰艇无坚不摧，可以横冲直闯，横行无忌，还有我们的军队可是世界上最有素质的部队之一，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胜利的天平向着我们倾斜而不是愚蠢的中国军队。”另一个法国军官见到气氛有些尴尬，就圆场道。
“好好，中国有一句古话，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我们法兰西帝国的军人都是英雄。”那个上校大笑道。
“来来来，今天大家喝个痛快。”起先说话的那个青年少校说道，一只手不停的在那妙龄少女身上揩油。
第二天，朝霞灿灿，太阳出来，碎金般的光束照射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这时候法国混编军队开始像纸桥方向进犯。
在左营与右营的夹击下，处于包围圈中的伪军死伤惨重，而在包围圈外的盗匪与雇佣兵并不打算前去营救他们，只是在外围虚放几枪骚扰黑旗军。纸桥之战损失比较严重的左营右营招募了新军，初次参战的新军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练兵机会，在亲兵营将士的有意配合下，他们开始分批对包围圈里的伪军展开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经验老到的刘永福一边指挥亲兵营将士掩护左营右营，一边严密监视着包围圈外的敌人，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那才是敌人的主力，伪军，不过送死而已。
歼灭了大量伪军后，法国人终于出现了。法国军队第一梯队为步兵，第二梯队则是炮兵和工程兵，密密麻麻的不断前行，远远的在纸桥那边高地的黑旗军就看到了这个仗势。
刘永福看到这么多法军也知道，法国人动真格了，他连忙通知部队，不得恋战，打不过就跑，就是那个关帝庙也不能守。
“冲啊！”法国上校一声大喝，所有人分做两个方队向着纸桥那边进行最后的冲锋。
“啪啪啪！”一声声枪声响起来，刘永福看到法国军队开始向着纸桥前进，极速扫射，许多法国军人都应声倒地，血流汩汩，渐染的河水都泛红。
“哗啦啦！”一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夜空，大雨倾盆而下，河水奔流着穿过纸桥，水声湮没了一切。在离这个曾经发生过两次激战的地方不远的村落里，权隆将军十分无奈地躲在一处屋檐下，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的远征军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待天气转好。
纸桥另一端的大道两旁，为了不让武器受潮，早已埋伏下来的黑旗军各营也不得不暂时退往附近的村落，只留下几队没有配备火器的探子在雨中继续监视。
雷声、雨声、水声；黑暗、闪电、等待……
上天对战争双方都是公平的，决定胜负的只是战机的把握。
“这么大的雨，我们动不了，黑旗军也动不了，谁能抢到先手，谁就能赢得战斗的主动！”酷爱国际象棋的权隆对“先手”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他不顾麾下军官们的反对，毅然下达了进军的命令。两千人的远征军开始在泥泞与雨水中向纸桥进发。
“大帅，法军朝纸桥过来了！”浑身湿透的探子飞身来报。
“让出大路，让他们过来；传令各营不得妄动，听本帅号令行事！”刘永福蹲在墙边，嘴里还叼着烟斗。他的这种放松的姿态让黑旗军各营将校都踏实了不少——大战当前，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缓解紧张的情绪，也是为将者的一门学问。
就在法军陆续通过纸桥的时候，黑旗军各营也趁雨势停歇的机会迅速回到阵地上，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渡过纸桥的法军士兵甚至能看见黑旗军进入工事的身影！
“砰砰！”法军率先向黑旗军的阵地发起了进攻。面对法军试探性的攻击，刘永福勒令各营按兵不动，暂不得还击。对岸的沉默让权隆以为黑旗军的火器在大雨中遭到了严重的损耗，遂下令全军展开，从正面向黑旗军阵地挺进。
待法国人主力进入黑旗军射程之时，藏匿在竹林和土壕后静候法军靠近的黑旗军战士突然开火，数百声枪响打乱了法军前进的步伐，也拉开了怀德之战的序幕。
在正面遭到黑旗军顽强阻击的法军开始向纸桥北侧迂回，“哧啷！”刘永福缓缓抽出黑旗，高举指天，猛提一口气，喝道：“亲兵营，杀！”
“杀！”正面战场，亲兵营杀出工事，如潮水般向法军发起反击。
恶劣的天气，糟糕的地貌，顽强的对手，法军司令官权隆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战争的天平开始倒向黑旗军一边。就在黑旗军各营准备趁胜追击法军，并一鼓作气收复河内的时候，老天偏偏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由于天降暴雨，红河水位暴涨，位于怀德城外的黑旗军营地被洪水淹没。刘永福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又考虑到此战各营伤亡巨大，便在法军撤退后不久也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然而令刘永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黑旗军大营被洪水淹没并非天灾，而是残留在怀德一带的那支盗匪和越南伪军在暗中动的手脚。在权隆和两千名装备精良的法国远征军强大攻势下没有后退半步的黑旗军，却因一次人为的小小阴谋而不得不撤离怀德。
权隆带着法军怀德大捷的战报走了，几乎同时，法军攻陷顺安炮台，兵临顺化城下。事态突变，越南大臣们在法国人的大炮面前全然没有了任何主见，与沙克元签订了《法越顺化条约》，彻底承认了法国的宗主国地位，这等于正式宣布越南已经终结了与中国数百年的宗藩关系，越南，将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
“刘永福大人，你们的遭遇我也听说了，这是大清皇帝给了的招安书，你好好考虑吧。”大清国的大臣唐景崧说道，他在今天赶到了这里，想要招安黑旗军抗法。
唐景崧，字元竹，广西灌阳人。同治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吏部主事。法越事起，自请出关赴越南招刘永福黑旗军。
“唐大人，不辞劳苦来到我们荒郊野岭的，没有什么意义的。”刘永福说道，他可不相信清朝皇帝，历史被招安的梁山好汉就是前例，只有几个好汉活了下来，其他的都被杀掉了。
“我素来敬仰刘大人的高风亮节，原来是误会了。”唐景崧说道，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呃？我刘永福没有文化的土匪一个，跟政府就是死对头，你怎么会钦佩我？我倒是有些意外了。”刘永福说道。
“土匪？非也，你乃是国家和民族的大英雄呀，你可不知道，你杀了一个法国上校，扬我大中华国威，创下了我国对战列强的第一次胜利，举国欢腾，您偏安一隅还不知道吧。”唐景崧笑道。
“嗯，是我孤陋寡闻了，这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中华儿女都有责任对抗列强。”刘永福说道，十分谦虚。
“法国人坚船利炮攻势之下越南灭亡不过早晚之事；越南覆亡，法国人势必趁胜侵扰大清两广边境，朝廷便不得不兴师应战。黑旗军抗法十年，熟悉法军战法，朝廷不会视而不见，两广督抚亦会仰黑旗军之力与清军联兵作战，到那时，元竹再从中斡旋，黑旗军归国一事自可水到渠成。”
刘永福望着唐元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中年男子对大势的言判每每都是那么准确，可对于黑旗军的命运，刘永福却有着不同的想法：越南朝廷对黑旗军“战则用之，不战弃之”的态度让刘永福十分心凉，好像把他当成了地主家的一条狗，强盗来的时候让你去守门、去送死，一旦强盗走了，就连一根骨头都舍不得给你。刘永福喜欢狗，狗忠义、勇敢、执着、忍耐，可刘永福并不甘心做一条任人使唤的狗，他更喜欢在保胜时那种占山为王自由自在号令一方的感觉，也只有在保胜时，他才真正觉得是为自己而活。
人活着为了什么？没有念过书的刘永福经常这样问自己。钱财？女人？地位？当官？这些对刘永福来说都不重要，出身穷苦的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只知盘剥别人和甘心被盘剥之人；颠沛流离近二十年，黑旗军与清军、流匪、法军都打过，如果没有唐景崧，刘永福很清楚自己为的就是让麾下三千将士和他们的家眷活下去。唐元竹来了，既帮自己渡过难关，又给带来了一些别的东西——我刘永福跟法国人打也是为了大清，为了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