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沙飞扬,一队骑兵飞也似的驰骋在大漠。
终于追上了,倾墨松了口气。可是前面的队伍怎么停下了?
倾墨皱着眉,下马快步走过来。
宴请西山国使臣那日,近侍接到边境的消息,西山国为了确保和亲,在西山国交界处驻派了五十万大军。倾墨想不通,那个什么西山国的大公主就这么想嫁给他?甚至让她君父用武力胁迫伏羲的平民百姓?
若不是前线敌军威胁着城中无数百姓的性命,他怎么忍心把她赐婚于西山国使者?不想发动战争生灵涂炭,也不想让她嫁与他人,倾墨一夜未眠,思虑良久才同意西山国使者的求婚,先让她出发去西山来稳定边境的状况,以缓兵之计让西山国撤走军队后他再飞奔至此接她回招摇宫。计划很周密,若无意外,一切都应相安无事。
倾墨脚步迈得很急,她恐怕到现在还在怨恨着我吧?
倾墨迈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涩,沙地上凌厉绵延的三道浅白痕迹吸引了倾墨注意,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这浅白色似是把沙烧融了再凝结而成的,凡人可能不会太注意这些,可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天雷的痕迹,是天雷!而且还是三道一齐劈下的,难道,难道她,竟然……就是那个求雷神更改时间的妖?
不,她不是,她不能是!!这三道一起劈下,会要了命的!!倾墨疯了一样拉住两旁的侍卫,“你们中是不是有人是妖?是不是有人是妖?是不是你?不是她对不对……”侍卫们被他吓住了,半晌没有人敢讲话。倾墨颓废地坐在沙地上,看着天雷劈下的印痕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他都能想象得出当时撕裂天地的雷音和他不愿想象的三道天雷击在她身上的痛楚。
第一道雷在傍晚,第二道雷在子夜,第三道雷在清晨,即便是他,也需有准备的情况下,用全部法力抵抗才能勉强度过,而这,这里竟然是三道齐劈……他不敢想,不敢想她避开的是哪一天,若是他的生辰,他闭了闭眼,胸口钝痛,悔意漫天漫地铺开来。
若她有千年妖珠,也可留得魂魄,倾墨眼睛一亮,飞身上前,撩开轿帘。
天色骤阴,大雨滂沱。他看着轿中的虚空,竟呕出一口血来。
难道,那日宫女说的她给他吃的那颗丹药,竟是她的妖珠?
倾墨朝后一仰,直直地倒下。
二
倾墨醒来的时候,夜幕正瞧瞧降临,大雨仍未停歇。倾墨的侍卫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挡雨,可是倾墨的衣衫还是湿了大半。侍卫长命人生了火烤干湿透的衣服,犹豫地看着倾墨的脸色未敢吱声。
倾墨脑海里浮浮沉沉满是海蓝的一颦一笑,她给他带路,去各种各样的宫殿,从御花园中经过,他们听竹声细细,观锦鲤摆尾。每次他带给她的小零食都是他命人从宫外直接买来……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都不复存在了。
倾墨眼角猩红,喃喃:“她是妖,她竟然也是妖。我们本可厮守千年万年,如今什么都没了,没了。即便渡劫成仙,不过枉得了数万岁月。”
柴火烧得噼啪响,谁也没听清太子说了些什么。
忽然,一骑在夜色中冒雨飞奔而来,见到马车忽而勒马。骏马的嘶鸣一下惊醒了回忆中的人,倾墨抬头看去,一男子飞身下马直接奔向马车,待撩开轿帘,猛地身子似是冻住了一般竟一动未动。
倾墨眯起眼睛,西山国六皇子?
那西山国皇子发了疯一般朝着倾墨冲来,两旁的侍卫呆愣住了,一下子竟然没人去拦。
宇列脸色沉得可怕,一拳捣在倾墨的胸前:“你该死!”
侍卫长恍然回魂,一把抽出刀。
倾墨朝后退了进步勉强站定,朝侍卫摆手道:“都不许动。”
宇列仰头看了看瓢泼大雨,声音极轻,却一颤一颤地说得甚为费力:“我早想过你并非常人,却不曾想竟然是你。”
倾墨目光毫无焦距:“阁下与我相识?”
宇列咬牙道:“干旱已久的大漠中忽降暴雨,除了一人,我想不起别人能有这个本事。看在你的身份,我今日不杀你。”说罢宇列骑马便走了。
倾墨倒在地上,棚外乌云沉沉,豪雨倾斜而下。
三
雨中,一列华丽的车马朝着伏羲国太华城极为缓慢地行进着。一绿衣小婢正在宽大的马车里给莫寒衣上妆,忽然莫寒衣捂住胸口,整个人颤抖起来。
绿衣小婢吓得大叫:“公主!公主!!”
车队混乱起来,哭声叫喊持续了良久,御医们顶着雨忙忙地跑过来,还未曾把脉,莫寒衣忽然睁开眼睛,唬了御医一跳。莫寒衣示意御医退后,松开捂住胸口的手,声音嘶哑讲不出话,只用一双眼睛瞧着四周。绿衣小婢瞧着公主的眼睛,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公主这是怎么了?
四
倾墨走在招摇宫里,一遍遍走着他们一同走过的许多路。那时他骗她不认识路,骗得很辛苦。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要想装得极为陌生颇费了些心神。她总是一袭浅碧色衣裙,和他一起踏在青石路上,两旁的浮生花一树树开得热烈,即便常有人扫也扫不净飘落的花瓣。严颜说,踩着花软软的,扫了倒是可惜了。他为此专门叮嘱了扫地的宫人,如今花瓣积了厚厚的一层,有几瓣浅粉色的花瓣还随风飘在空里,如梦如幻。可是佳人已不在了,留着美景有什么用呢。倾墨坐在浮生花树下,想高声嘶喊,想大叫狂跳,甚至想回到合渊海底。可是他总存着一丝幻想,那个他不敢想却控制不住去想的问题,她是不是并没有死,没有魂飞魄散,没有万劫不复……她还活着,哪怕活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她已经回到了妖界……可是他连她是什么妖都不知道,哪怕她还在这个世上,他该怎么去找她?
在海底的时候,他的父王曾教过他许多东西,他也自认为学得很好。这次用缓兵之计暂且答应西山国的婚事,让五十万大军撤退,他再调配兵力派人前往前线,他自己去把她追回……
策略再好也敌不过现实。
倾墨闭上眼睛,靠着浮生树,握紧了拳。
五
仆从收拾好包裹,朝着宇列走过来:“皇子,我们真的要今日就回西山国吗?大公主已经在来伏羲的路上了,不日将到招摇宫……”
宇列笔直地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仆从见此摇了摇头,又收拾去了。
宇列看着窗外葱茏的颜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海蓝是蚌王的下一位继承人,已经有两千五百年的修行,除了妖珠她还有一颗从出生起就开始修炼的蚌珠。即便受重伤,雷劫还是应该能度过的。怎么她在马车里就不见了呢?难道和倾墨有关?只可惜他还在渡劫,法力所限不能跑回海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
月凉如水,玉色的月光洒在招摇殿的台阶上,洒在倾墨手中的青玉壶上,泛出一点清冷的光。
倾墨已经喝了许多酒,想喝昏了脑子,更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可是,他没有,没有。他喝得越多,便越清醒,有些事,有些人,便越发清晰。
一旁的三个小太监偷偷摸摸地猜拳,一个小个儿的太监输了,一脸颓丧,忙整整衣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倾墨跟前:“帝皇,”
倾墨嗯了一声示意,小太监才颤颤巍巍地道:“许后说,三日后,西山国公主便抵达太华城,许后的意思是希望帝皇能够前去迎接。”
倾墨一手把青玉壶掼在地上,沉声道:“不去。宫里也不许做任何迎接的装饰、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