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群人呼啦啦全去接驾了,海蓝拉过背后人的手一口咬下去。
“啊啊啊……死丫头,有个轻重啊。”
海蓝扯了他的衣服:“一身的海泥味儿,还敢出来。海老儿,你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海老儿一边和海蓝走到后院,一边笑嘻嘻地道:“你不能这样讲嘛,要不是你熟悉我,谁能闻出这味道?”
前院已经热闹起来,海蓝想着那个什么三小姐穿那么精致去见倾墨,心里就一阵发堵。海蓝低头看看已经湿得不能再穿的丁香衣裙,瞥了一眼海老儿,脑中灵光一闪,贼兮兮地笑了。
“海老儿,你说,我跳舞给他看好不好?”
海老儿脸色胡子一抖:“不行。”
“为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你的舞姿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海蓝想想道:“不是说还有一个人与我跳得一样好吗?不,是比我跳得还要好。”
海老儿脸色严峻起来:“你怎么能把自己与那人相比?那人是你奶奶的大忌,切莫再提了。”
海蓝扯着湿哒哒的裙子道:“我只随意跳一下,不碍事的……”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想抢那黄衣丫头的风头。”
“对,就想抢!”
“……”
二
伏羲国的流水宴在三国之中是最出名的,所谓流水是指菜品佳酿如流水,除了特定的几个菜以外,桌上的每个菜停留的时间只有供品尝的短短一会儿,各色菜肴如流水一般端上来再端下去,因宴会大小流水的程度不同。听说伏羲建国之际,第一位帝皇登基宴上,流水菜肴竟达三百道之多。
帝皇办了这样隆重的宴会来接待西山国使臣,一时之间连西山国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三小姐晴雨眼巴巴地望着倾墨,而后者却和一旁的西山国使臣六皇子聊得欢快,竟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她咬了咬唇,腾得站了起来:“表哥,晴雨准备了一首曲子,想献于陛下和使臣大人。”
另一旁的海老儿拗不过海蓝,还是给海蓝变了个舞裙出来。海蓝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后院绕进来,朝着海老儿比了个手势让他离开。海老儿却笑嘻嘻地拿出一截绿油油的海草来,得意洋洋地捏了个决儿把海草叶变了粉,朝着宴席里一吹。
海蓝瞪大眼睛:“你干吗?”
海老儿转身不见了,飘飘悠悠留下一句话:“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声音渐渐远去,一道流光却直击向海蓝面门。
海蓝吐吐舌头,摸摸脸发现被扇肿了的脸消了下去。转头发现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唱完了,周围都是喝彩声。隔着人海蓝看不清晴雨的样子,只依稀见她昂着头骄傲地坐回座位了。
倾墨高高坐在主位上,脸上笑意融融。海蓝心情低落下来,她的歌真的那么好听吗?一时之间,连海老儿给她变化出来的舞裙都失去了光彩。这个裙子跟她在海里的舞裙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失去了蚌珠不知道还能不能跳得轻盈。海蓝摸着手腕上的相思石,有些紧张。
许后打了手势,早就准备好的舞姬与海蓝一起踏着红毯走到宴席正中。宴席主位自然是伏羲帝倾墨,旁边应该就是西山国六皇子。两侧是随行来的西山使臣和伏羲的臣子。
晴雨见她的样子一惊之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结巴道:“她的脸明明……还有衣服也不对……”周围人觥筹交错谁也没注意她讲了些什么,晴雨朝着倾墨瞧了一眼,不甘地坐下了。
脚踏在红毯上,腰间的飘带在风中飘舞红得妖艳。海蓝是领舞,衣饰自然与他人不同,不过也只是衣领袖口等细微处不同罢了。可是之前的那件烟青色丁香裙不能穿了,换上这件红得如烈火一般的舞衣,再加上流转的眼眸,竟穿出几多风流。
宇列喝着酒,看着徐徐而来的舞姬,有点眼花。眼前一片烟青色中乍然一点嫣红,美人低头,裙衣飘飘。是海蓝吗?
宇列一惊而起,手中的酒洒得一滴不剩。
倾墨一挑眉,西山宇列皇子向来沉稳,什么让他如此惊讶?他转头正瞧见海蓝起舞,心砰地一跳似是失去了知觉,好似只余她一个人在这天地间,衣袖飘飞,嘴角翘起,她的笑向来让他沉迷。又一轮新菜端上桌,身边的婢子叫了好几次,倾墨才恍然回神。她身上的舞裙似是量身定做的一般,美过瑶池仙子。他在海里千年岁月虽然不好八卦,但也隐隐听过蚌族幺女海蓝一舞惊天地,见之忘却凡俗。
而海蓝也只是在她刚刚满一千岁的时候,在蚌族千年祭上舞了一次而已。然而只那一次便震动了六界,使无数青年妖俊拜倒其石榴裙下,甚至还有仙神拿着珍宝前来求缘,自此以后五百年,年年有人来玉海求娶这位蚌族公主。后来实在惹得这位蚌族公主不耐烦,一跺脚就剃了头发,唬得众妖一哄而散。今日剃头发明日没准就轻生了。众妖生怕因自己的缘由让海蓝香消玉殒而折了自己的修行,便都悻悻离去。
千百年来舞姿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妖,无非有两个,如今严颜这个舞……
倾墨仰头一杯饮尽,余光正落到宇列皇子身上。宇列皇子愣愣地站在席间,手中紧抓着袍角处,那里似乎绣着一只蟹?
倾墨见他一动不动的痴迷样子,眸色暗沉下来。
三
海蓝跳得有点晕。
失了五百年修为再加上千年蚌珠,看来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许多需要跳起来的动作,海蓝只好用别的动作代替,如此便失了灵动。海蓝心里有些急,这样倾墨可喜欢?
宇列皱着眉,看这舞衣,看这舞姿,必是海蓝无疑,可是总感觉面前这位姑娘的动作似是放不开,又让他感觉疑惑。
旋转,旋转,妖艳的红色似是要飘飞起来,仿佛下一秒这红衣女子就要飘然远去。海蓝尽力跳着跳着,力气越来越不济,终究是要倒了吗?倾墨脸色暗沉,辨不出喜怒。
周围一片惊呼,宇列的桌子恰好离海蓝较近,一个箭步便扶住了她的腰。光洁的手腕上一串嫣红的相思石撞入宇列的眼睛,宇列大喜过望,果然是她!
倾墨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收回踏出的脚,凉凉道:“宇列皇子好一个英雄救美。”
眼前这两个人似乎谁也没听见他讲的话,海蓝行礼向宇列致谢,而那个西山皇子呢?呆呆看着海蓝,像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人。
近侍低头悄声在倾墨耳边嘀咕了几句话,倾墨坐回去,执起杯子饮了一口。海蓝看着倾墨心不在焉的样子,低垂了眼帘。他果然不喜她的舞。海蓝默默随着众舞姬退出去,回头见宇列皇子走回席间,吃着菜。晴雨一身黄衣分外娇俏不时跟倾墨讲几句,倾墨一一应了。迈出大殿,喧哗声像是被风吹走了,只剩天上一轮明月。海蓝心里有些发堵,拎了一壶酒躲开人,自己在后花园乱转。
刚进后花园,迎面撞上了一群急慌慌的宫女,海蓝顺口道:“怎么了?”
一绿衫宫女端着一盆水无奈道:“刚才席面上还好好的,这会儿有人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吐得一塌糊涂。”
有人吐了?海蓝跌跌撞撞地喝着酒朝前走,想来帝皇置办的饮食应该没问题,那么就剩下一个原因——萝卜味海草。难道小红蟹也在席面众多人中?海蓝转身想走回去看看,可是想到倾墨,她就又怯了。这么一转身,酒意上涌,头沉得厉害,海蓝忙摸到一旁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小红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渡劫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好像也是喜欢我的吧?可是他也好像不只喜欢我一个……”
“我该怎么办呢……”
海蓝双手捧着下巴,恍惚中似是有人向她走过来,她醉得厉害,那个人又晃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她嘟囔一句:“这又是什么法术啊,我还不会……”
四
海蓝还记得海里爱讲故事的龟嬷嬷说,当一个人喜欢你的时候,他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你,当他厌倦你的时候,让你离开的借口会有上万种。
果然,他选了最明智的一种,永绝后患的一种——和亲。
醒来时,头痛欲裂。如往日一样的天气,如往日一样的人一样的事,可是改变的却是整个世界。海蓝听着一脸喜色的小宫女讲着话,西山国六皇子向伏羲帝求娶她,伏羲帝准许了。她勉力回忆,才想起昨日在后花园走过来和她一同喝酒的那个奇装异服的男子,竟然是西山国使臣六皇子。而且,倾墨,竟然准许了。海蓝一点也想不起那个西山国六皇子的样子,只觉得胸口顿顿地痛。在冷漠的皇宫里,在温和的海洋里,海蓝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难过,海蓝用手沾了一些眼角的泪放到嘴边,咸涩得发苦。
哪怕他只喜欢她一点点,哪怕他不只喜欢她一个,也不要把她送走。不要把她送到那西山国飞沙走石之地。她喜欢他,像喜欢大海一样。可是,只有她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海蓝飞跑着去找他,藕荷色宫女一脸歉意婉转地告诉她,说他在忙。忙,忙到一丝时间都没有,忙到可以把她拱手送人。
他曾说信他。信他?海蓝如今想来只能苦笑。若是如此简单,她也不会落得这番田地。这些发生的事像一连串的石子,搅得湖水片刻未宁。海蓝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好似马上就要梦醒,却始终醒不过来。
五
西山公主前来和亲还未到太华城,西山六皇子理所当然地留在太华城等待,于是海蓝便奉命先行起程了。
前往西山国的路上,不知行走了几日,海蓝每隔几个时辰便从轿子窗口向外望,希望看到除了漫天黄沙之外的东西,可是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掀开帘子,她也没有看到她所希望的绿洲。如今她身上只剩下一颗妖珠了,若是蚌珠在身,还可以留得胸口一点湿气,可是……海蓝撩开袖子看着已经干裂的皮肤,头一阵阵发晕。
很快,她就没时间担心这些了,因为海蓝听到了天边隐隐的雷声。难道要下雨?若是下雨,还可暂时保住一条性命。海蓝撩开帘子,马车外长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如果不是下雨……那就是天雷?!海蓝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寻不出一丝血色。
她们蚌精,除了与其他妖一样有一颗妖珠外,还有一颗蚌珠。这次她为了修炼成仙在人间渡红尘劫和雷劫。这雷劫本是前几****就要过的,可是……她自耗五百年修为求雷神宽限几日,原本打的算盘就是靠着千年蚌珠和奶奶的法器壳衣披风渡雷劫,损个百年修为也无甚干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她连蚌珠都没有了。而且,海蓝听着越来越近的雷声,苦笑,更改天雷时间后,雷神怕天帝发觉,与她约定好三道本来应分开劈的天雷一起劈。三道一起劈,会怎么样呢……海蓝看着一旁护卫的侍卫,凡人听不到天雷的声音,那么待会儿他们是不是就会发现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在轿子里?还是被打回原形,变成好大一个雪蚌?还是凭空消失?不管什么结果都够恐怖的,海蓝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倾墨,如今我就要死了,你在哪呢?
海蓝从包裹里找出壳衣披风,披在身上,能抵多久就抵多久吧。海蓝细细摸索着披风密密的针脚,湿了眼睛,万一妖魂被打散,万劫不复,最对不起的就是奶奶。至于倾墨,怕是只会怪她没有完成和亲的任务,转头便会娶了西山国公主。海蓝用力地咬住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