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升仙老怪比抱虚子几人功力深了一层,早知有人在侧窥视,暗想生死花既未被抱虚子几人偷去,则必定是被暗中那人偷走。故而哪里能放任葛仲华离去?他虽突破十二层蜕凡极境,可若再不突破先天,则亦无几日寿元了,生死花乃是他唯一希望,又岂肯放手?
不过他与葛仲华才交上两招,便知对手殊是不凡,若自己尚未受伤,胜他自是无虞,然而此时,便得另当别论了,嘿嘿笑了笑,提杖卷起护体披风,慢悠悠道:“紫阳真气,呵呵,合该芜湖葛、徐两氏大兴,竟出了你这般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唉,我辈老矣,葛春雪可尚在人世?”
葛春雪乃葛氏前辈,见升仙老怪问及,葛仲华回道:“多谢前辈厚赞,晚辈愧不敢当。我家老祖宗功力精纯,精神正茂,他日见了前辈,必是要邀前辈坐而论道的。”
“是吗?葛春雪也未蜕凡登仙,终究是凡躯,天年一到,还不是该了则了。”升仙老怪驳道,顿了顿,又续道:“念着老朽与葛春雪百年交情,小子,你交出生死花,自行离去,老朽也就不为难你了。”他比葛仲华年长一甲子还多,称他为小子倒也不为过。
葛仲华闻言,仰天大笑,良久才道:“莫说我没拿你那什么生死花,便是拿了,哼,你要想取回,也得亮出些本事才行。”
此言一落,二人便不再言语,各自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良久,才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道:“公子爷,适才咱们是见鬼了不成?”二人闻声望去,见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却从山背处转出来,正是杨泊安、夭夭二人。
原来,升仙老怪布阵巨广,起初破坟而出,只觉抱虚子几人神识强大,最为引人,倒忽略了杨泊安、夭夭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此时,见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甚是聒噪,更感生死花气息萦绕二人之侧,哪里还理会葛仲华,转过头便朝二人追去。
葛仲华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跳,他自成名以来,从未有过这般胆战心惊,盖因那不仅是他外孙,更是他爱女临死之际对他唯一的哀求。故见升仙老怪一动身,立即一掌拍出,白光大放,轰的一声,如一道天雷劈向升仙老怪。
升仙老怪不敢轻敌,回身全力以赴。他与葛仲华二人不相伯仲,葛仲华胜他甚难,只留住他却简直轻而易举。直到两小远去,再无气机能够感应,葛仲华才哈哈一笑,横推一掌逼开升仙老怪,退回身形飘然远去,夹杂着戏谑声,道:“老怪,今夜良辰美景,怎可轻易辜负,晚辈尚有余俗,若欲指教,他日还请到芜湖葛氏,晚辈倒履相迎。”
升仙老怪连夜苦战数场,更兼年老体衰,哪里还追得上,唯有跺跺脚,暗恨他日养好身体再寻他计。
第二日日上三竿,杨波安才从昨夜大梦中醒来,他从无晚起的习惯,倒叫赵飞鸿、李武二人诧异不少。他却避过二人目光,拉了夭夭的手共同进食,吃完饭更与夭夭出门买了些衣服布料之类的,全是小女孩儿的东西。葛仲华见状,终于放下心来,洋洋得意,暗道:老夫还整治不了你?对于昨夜之事却一语未提。
……
今年夏天比往常来得早了些,只三四月份,却已酷暑炎炎,芜湖自来便有江东粮仓之称,而今遭遇旱灾,只怕地里的庄稼难得个好收成。半月来,城中葛府二爷领了百余个庄稼户挖渠引流,却见效甚微。河道水位大降,水渠虽已挖通,却哪里引得过水来?
听说城里县老爷要祈雨,庄稼户们天不亮便赶到祈雨台,跪叩龙王爷大慈大悲解救世人,只不过任庄稼户们如何虔诚祈祷,龙王爷依旧毫无动静,引得县老爷呼天抢地、捶胸顿脚,大呼罪在一人,不干百姓。
当夜,城外河道边电闪雷鸣,轰隆声不绝,至第二日,河水竟往高处流,由水渠流入庄稼地里,庄稼户们见状,无不跪地叩谢龙王爷救苦救难,却不知葛府中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满脸煞白,嘴角含笑。
这日,一驾牛车缓缓驶入城中,驾车的乃是一位中年人,看相貌和葛府二爷颇为相似,一些年纪稍长的人或许记得这似乎是葛府四爷,只是十多二十年未见,这位四爷竟似未曾老去一般,葛府虽非豪富,却劳动这位神神秘秘的四爷亲自驱车,车中人是谁倒引起许多好事者议论纷纷。
车中自然便是杨泊安师兄弟以及丫鬟夭夭四人。牛车一停,四人不待葛仲华发声催促,已自觉下了车,见眼前葛府府门朱漆老旧,门前两只小小的石狮毫无精神,虽不至于破烂,却也比不得蜀中杨府威仪堂堂。
李武年少气浮,见了这副破落门户,不禁小声嘀咕:“老太爷神仙一般的人物,家宅却如此简陋,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道严厉的目光射来,紧接着葛仲华呵斥道:“你师父未曾教你眼中迷障不可轻信的道理吗?便是你师父未说,难道你师母也未说过?”
李武、赵飞鸿二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怔,想起从前师母多次谆谆教诲‘以眼见形,以身见气,以心见道’之类的上乘仙法,不过自己资质低下,不能理解师母一片苦心罢了。
倒是杨泊安怯生生地道:“子渊先生曾言,鼻非鼻,眼非眼,我非我,人非人,天地非天地,阴阳非阴阳,曾经即将来,不覆心中明。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他虽与外祖相处数月,仍旧不能如寻常祖孙般交流。
葛仲华点头称是,赞道:“这位子渊先生倒是一位智者,如是我辈中人,修为当不在我之下。”
“子渊先生乃是一代大儒,方今天下文宗,哪里会什么仙法?”却是李武抢着答道。
葛仲华闻言,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牵着杨泊安的手,望着府门上书有‘葛府’二字的牌匾,道:“走吧,去看看你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尚未说完,眼眶便已湿润,斜眼见杨泊安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下。
几人进了府门,又过一道小门,眼前景色陡然一变,那些低矮的瓦房,枯老的老树全部变得生机勃勃,亭台楼阁,仙雾氤氲,美轮美奂,几小未曾见过这般盛景,皆惊得两眼圆睁,目瞪口呆,一时无言。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走了一柱香功夫,又见前边一处小河,河上水汽蒸腾,未有道桥。对岸数人身着白衣,正舞剑炼气,见这边葛仲华领着数人进来,皆抱拳道:“见过四爷。”
葛仲华微微点头示意,领着几小径直前行。李武心中一惊,暗道:河上并无桥梁,老太爷仙法通玄,渡虚而行自能过去,自己几人却如何使得?然而见师兄赵飞鸿,甚至小丫鬟夭夭都毫无畏惧跟上脚步,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初踏一步,只觉脚下稳实,细细一看,却原来有一道通体透明的水晶石横跨河道,呵呵一笑,虚惊一场。
刚下了桥,对岸几人皆围拢了过来,纷纷抱拳致意,其中一年级较大者已有五十余岁,乃是葛仲华之兄葛仲湖之子,名为葛路山,他少时与杨泊安之母最为交好,见葛仲华牵着的那少年,眉眼间尚有堂妹的样子,想起几日来从徐家传来的消息,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杨泊安的脑袋,明知故问道:“这便是那孩子?”
“嗯。”葛仲华应道,又令杨泊安给葛路山等几位长辈见礼。待见礼后,才道:“几位长老可好?”
却见葛路山一脸难色,良久,才勉强道:“想必叔父也已知前几日之事,几位长老无顾高龄布下活人回天之阵,元气大伤,寿元陡减,唉,上天何其残忍,我辈修士需经历多少天罚才算完整?”
“路山,怎可自怨自艾,几位长老活人无数,乃是大功德一件,所谓九难之下,必有后福,葛氏传世千载,所以不衰,便是为此。”葛仲华见侄儿气势低垂,劝道。
几个路字辈弟子皆点头称是。
当下有一面色慈善者引着几小前往住处,不过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那引路人道:“从前茹儿便是住在这忘情院里,这么多年来茹儿虽不在了,这儿却每日总有人定时收拾,泊安,你且住在此处,等得几日新院子修建好了,再换可好?”
不待杨泊安回话,李武已接话道:“很好了,很好了,感谢老爷照料。”说着偏过头问夭夭道:“是吧?夭夭。”
“好啊,好啊,这里好美啊,我可从没见过。”小女孩夭夭自小随父亲流连于凡俗酒家,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听得李武问话,半点迟疑也无,嘻嘻答道。杨泊安见夭夭同意,更不反对。
那人见几小如此好糊弄,也不再说些什么,领着几人进了院子,又叫了四五个丫鬟收拾院子内凌乱杂物,也无任何交代便独自离去。几小亦不在意,呆在院中,直到了月挂高枝,才有几个丫鬟拎着食盒过来。
几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欲上前接过食盒,忽听得一声清亮的声音,道:“泊安,可还习惯这里,若是缺任何物什,只管告诉哥哥便是。”几个丫鬟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公子,二十岁上下,与赵飞鸿年纪一般无二。
杨泊安不敢托大,抱拳道:“多谢哥哥照料,小弟什么都不缺。不知哥哥如何称呼?”
“小兄单名一个洛字,行四,乃是你堂叔家的儿子。你初来乍到,有何不适之处,只管给哥哥说便是了,不必见外,”顿了顿,那人又道,“族中近来烦事不少,你可要多多注意。”他话音甫歇,长袖一挥,虚掌一推,丫鬟手中两个食盒竟如空中浮萍飘向杨泊安身前。
那人名为葛洛,一身修为已在第四层境界,侪辈之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近两三年来一直卡在第四层后期不得其法。他早有传闻杨泊安之母葛茹儿得老祖宗真传,是以四十余岁便已突破第七层,料想杨泊安必得其母传授,所学非凡,若能为己所用,第五层唾手可得耳。
赵飞鸿、李武二人识得这食盒看似轻飘飘无力,实有千军莫挡之力,莫说自己三人不敢伸掌接过,便是恩师复生也需全力以赴不可。故而一人拉着杨泊安。一人拉着夭夭避过,只见葛洛又一掌虚发,两个食盒在空中转了七八道圈,安安稳稳落在石桌之上。
葛洛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声,暗道:“原来杨泊安并未得到姑姑真传,可白费了我这苦心了。”转念又想到午时,徐家几个兄弟邀约请酒,嘿嘿一笑,道:“三日后,咱们芜湖几位少年英雄在清水河论剑谈仙,你可要去?”
杨泊安自小对诸如论武之类的话题并不感兴趣,正欲回绝,忽听得李武答道:“好啊,好啊,届时还需洛四哥多多指教。”顿了顿,似乎又怕杨泊安反驳,续道,“不知芜湖俊杰劈山断流,何等宏伟?夭夭,你说是不是?”夭夭拍掌称是。他似乎已把握了杨泊安的秉性,夭夭应诺,杨泊安又怎会反对?